就在這時,書房門外傳來一陣喧嘩。一個衣著體面但滿臉倨傲的中年人,不顧門口小廝的阻攔,強行闖了進來。
“誰是管事的?出來說話!”
中年人眼神輕蔑地掃過書房內眾人,最后定格在主位的楚音身上,顯然被她年輕的面容驚了一下,隨即浮起更深的譏誚,“原來是新東家?鄙人是‘隆昌號’錦州分號的管事錢祿。
貴府與我們簽下的那批三萬擔青鹽,預付銀呢?按照契約,三日前就該交付一萬五千兩定金!我們東家說了,今日再看不到銀票,立刻向衙門報官,告你們惡意拖欠,申請查封鹽行資產抵債!千萬鹽引?哼,等官司打完,看看還有沒有命享!”
錢祿話音未落,又一個聲音在門外響起:“封家真是欺人太甚!我們‘平安鹽場’的貨款拖了兩個月了!當初江姑娘指天發誓說東樓換了主人就結,現在人呢?這新東家是不是也要賴賬?”又一個鹽場催債的到了。
門外聚攏的封府下人竊竊私語,臉色惶然。
東樓剛易主,債主就堵上門了!這少夫人看著柔弱,真能擔起這爛攤子?
芙蕖面色發白,下意識靠近楚音一步,想要擋住那些不善的目光。清硯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楚音身后的陰影里,如同一塊磐石,冰冷的視線掃過闖進來的幾人,無形的壓力讓錢祿囂張的氣焰都為之一窒。
楚音緩緩站起身。她并未看那些叫囂的債主,反而走到窗邊,目光投向樓下喧囂的庭院。片刻后,她轉身,臉上不見絲毫慌亂,只有一片漠然的平靜。
“錢管事,”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所有嘈雜,“‘隆昌號’的契約拿出來。”
錢祿一怔,隨即冷笑:“怎么?想撕毀不成?白紙黑字,封家的大印……”
“拿出契約。”楚音重復,聲音里帶上了一絲不容置疑的冷硬。
錢祿被那眼神懾住,不情愿地從懷里掏出一份契約遞過去。
楚音接過來,只是飛速地掃過關鍵幾頁,隨即,她的唇角似乎極其細微地向上牽了一下,那笑容冰冷如刀。
“好,好得很。”她將契約輕輕拍在書案上,“三萬擔青鹽,今秋交付,預付定金一萬五千兩,以月計息三厘。逾期一日,利息翻倍;超過五日,定金不退,另罰定金半數……福運船行那單的條款更是精彩,簡直是把封家十三鹽行當肥羊宰。”
錢祿哼了一聲:“契約是你封家人簽的!印也是你封家蓋的!白紙黑字,現在想不認?”
“認,當然認。”楚音抬起眼,眸光如同淬了寒冰的針,“封家印信蓋下,這契約自然生效。封家,必定履行。”
錢祿和鹽場管事都是一愣,臉上剛露出一絲得意。
楚音話鋒陡然一轉:“只是,錢管事,在封家履行契約之前,有幾筆賬,本夫人要先同‘隆昌號’清算清算。”
錢祿皺眉:“什么意思?清算什么?”
楚音拿起書案上另一份賬冊,正是之前發現問題的賬目之一。“芙蕖,念給他聽,去年八月,‘隆昌號’通過江若初之手,從封家十三鹽行的‘裕泰行’支走了兩萬兩白銀,賬目上記的是‘鹽引活動經費’,可有此事?”
錢祿臉色微變:“那是…那是江若初與我家東家的私人往來!與契約無關!”
“私人往來?”楚音輕嗤,“白紙黑字寫著‘裕泰行公庫支出’,蓋著裕泰行的印信,走的是公賬,怎么成了私人往來?還有去年十月,‘隆昌號’從‘匯通錢莊’借貸八萬兩,到期無力償還,是江若初以封家十三鹽行庫鹽作抵押,違規為貴號墊付了本息共八萬四千兩!
這筆賬,賬上記得清清楚楚,抵押文書也在我手中。錢管事,用我封家的公銀、公鹽為你‘隆昌號’填補私人借貸窟窿,你說,這筆賬該怎么算?”
錢祿的臉色唰一下變得慘白:“你……你胡說!這……這不可能!”
“人證物證俱在。”楚音示意芙蕖展開另一份借據和抵押文書,“需要我立刻請京兆府衙門的陳師爺過來,當場驗證嗎?”
她目光掃向鹽場的那個管事:“還有你們‘平安鹽場’,三年來虛報損耗率高達三成半,遠超行業慣例一倍有余!經手人江若初,從中收取的‘好處’,賬上另冊記得明明白白。要不要我把這些細賬,連同平安鹽場實際供給鹽行的劣質鹽礦樣品,一并呈送錦州織造鹽運使衙門?”
書房內瞬間死寂。錢祿和鹽場管事面無人色,冷汗涔涔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