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姝月注視他良久,才搖頭沉聲道,“在不久之前,我也是這么認為的。”
“不久之前?”
“斬下暗跋腦袋的時候,差不多是上周吧。妖怪死了,我的目的也達到了……接下來就該去別的城鎮,處理下一個問題。畢竟鬧妖的地方不止青州西邊一處,目前也只有宗門弟子比較擅長解決這種麻煩。”
陳玄頷首表示同意,或者說這才符合蓮云宗修行人的做法——能承擔賑災任務的官員有大把,但能斬殺妖魔的卻寥寥無幾。
正所謂術業有專攻,柳姝月不可能不明白這個道理。
“可是在我返回章渭的途中看到了一些事情……它讓我改變了想法。”
“什么事情?”陳玄好奇問。
她閉上眼,仿佛在回憶那時的景象,“我路過一座荒地上的破廟,看到廟頂上有炊煙升起,隔著百步遠都能聞到燉肉的香味。這附近沒村沒鎮,亦不是打獵的地方,怎么可能會有肉吃?我只能想到一種可能……那就是有人突破了底線,成為了食人的兇惡之徒。”
“所以我持劍踏入了那座破廟。一旦墮落到掠奪他人性命為生,他們便不能再以尋常災民而論了。”
陳玄默然。
他聽柳姝月提到糧價還未漲到頂點,以為這場荒災尚沒到那么嚴重的程度,但現在一想,章渭并不在受災的核心地區,而且饑荒蔓延有先后之分,青州中部尚且能保持穩定,受災最嚴重的西部恐怕就遠不是如此了。
“結果我確實看到了一群歹毒的強盜,他們和那些山里的、老林里的強盜沒什么區別,一邊瓜分著奪來的財物,一邊把被害者剁碎了扔進鍋里。唯一不同在于,這伙人都是瘦骨嶙峋的孩子,最大的也不過十三四歲。”
“孩子?”陳玄不由得皺眉,“以他們的身板能做這種事情?”
“一般人肯定搶不過,所以他們的目標也很明確,那就是自己的父母。”柳姝月說到這里語氣都變得低沉了,“弒父弒母天地不容,面對這等禽獸,我絕無手下留情的道理。但當我動手剿滅他們時,其中一個女孩沖出來對我大吼,他們到底犯了什么錯。難道他們就該乖乖受死,成為阿爸阿娘的口糧?”
她睜開眼,有些出神的看著陳玄,“后來我才明白,他們的父母已經將他們當作了救命的糧食——不管是賣給別人吃還是自己吃也罷,他們都不過是食物。然而一些大人卻沒料到,食物竟會反過來咬自己一口。”
“那你最后……放過他們了?”
“不,我把他們都殺了。”柳姝月回道,“因為那些死者的殘骸里還有幾個同齡的孩子。他們只因為不愿意對自己的親人動手,就被這群兇徒一并殘殺了。我若放走了他們,對那些不愿同流合污者豈不是最大的不公正?何況這些人已經嘗到了甜頭,之后只會變本加厲,滑向更加扭曲的九幽。這讓我不禁想到了一個問題,他們跟妖怪有什么區別?”
“從表面看,兩者是一樣的……他們都吃人,都會讓這個世道更加崩壞,但在荒災前,他們明明還是普通人。所以這就是我的回答……”
柳姝月停頓片刻,“倘若我坐視不管,在災難緩解之前肯定還會有許多人步上這一后塵,由人轉變為妖怪,屆時我也別無選擇,只能將他們一一消滅。可如果我有機會化解饑荒,是不是也能達到斬妖的目的,劍刃還不必沾上無謂的鮮血?”
“為此我選擇留在了章渭,哪怕這么做會有違過去的原則。不過我確信一點,此舉仍是在斬妖,是宗門弟子應盡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