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正召集江南幾大商幫在京城的代表議事。廳堂內檀香裊裊,茶香四溢,氣氛卻有些凝滯。
“厲尚宮,”一位身著蘇錦、大腹便便的糧商代表起身,臉上堆著笑,眼底卻藏著精明與不滿,“您推行的‘商稅新政’,十稅其三,還要按流水計征……這,這實在是抽筋剝骨啊!江南水患頻仍,生意本就難做……”
“張老板此言差矣。”厲欣怡端坐主位,一身湖藍色宮裝,氣度雍容,聲音不高卻清晰入耳,
“十稅其三,乃陛下體恤商賈不易,較之前朝苛捐雜稅已是大減。且新政明令廢除所有過往雜稅、厘金,一稅到底,再無盤剝。此乃正本清源,長遠來看,是利商利民之舉。”
另一位絲綢巨賈接口道:“話雖如此,但新政甫行,商路阻滯,資金周轉艱難也是實情。尚宮可否……暫緩執行,容我等喘息?”
厲欣怡端起青瓷茶盞,輕輕撇去浮沫,動作優雅至極,說出的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鋒銳:
“喘息?北狄二十萬大軍壓境,邊疆將士枕戈待旦,他們可有喘息之機?朝廷興修水利,賑濟災民,整飭武備,哪一項不要真金白銀?諸位富甲一方,享盡太平,如今國難當頭,難道不該與朝廷共擔?”
她放下茶盞,目光掃過眾人:
“至于商路阻滯……本宮倒想問問,是朝廷新政阻滯了商路,還是有人……故意囤積居奇,串聯罷市,意圖脅迫朝廷?”她話音落下,廳內溫度驟降。
代表們面面相覷,額頭見汗。這位厲尚宮不僅貌美如花,心思更是剔透如水晶,手段也絕非善類。
議事草草結束。厲欣怡回到內堂,貼身侍女捧上一個沒有署名的信封,低聲道:“小姐,方才有人從門縫塞進來的。”
厲欣怡拆開,里面只有一張素箋,上面用極其拙劣、顯然是刻意偽裝的筆跡寫著幾個字: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厲尚宮,莫要自誤。”
字跡下,還畫著一艘傾覆的小船,旁邊滴著幾滴墨點,形如血珠。
侍女嚇得臉色發白:“小姐!這……這是威脅!”
厲欣怡盯著那幾滴“血珠”,眼中寒芒一閃,非但沒有懼色,反而勾起一絲冷笑:
“沉船?血?呵……”她將信箋湊近旁邊的燭火,火苗瞬間舔舐而上,頃刻化為灰燼。
“跳梁小丑。”她拍了拍手上的灰燼,聲音冷冽:
“看來,有些人已經坐不住了。也好,水渾了,才能摸到大魚。去,讓‘聽雨樓’的人動起來,查查這封信的來路,還有,江南八大家最近和朝中哪位大人走得近,特別是……和兵部有關的。”
——京郊“慈濟坊”——
御駕親征的準備工作如火如荼,但臨行前,我心中總有一絲掛礙。
登基月余,忙于朝政,新政效果如何,百姓是否真正受惠?我換上一身半新不舊的青布直裰,扮作游學的書生,只帶了兩個同樣便裝、身手極好的大內侍衛,悄然出宮,直往京城最窮苦的所在——京西慈濟坊。
這里與巍峨皇城僅一墻之隔,卻仿佛兩個世界。低矮破敗的窩棚擠在一起,街道狹窄泥濘,污水橫流。
空氣中彌漫著劣質煤煙、腐物和絕望的氣息。正值寒冬,許多衣衫襤褸的百姓瑟縮在墻角,眼神麻木。幾個面黃肌瘦的孩子在泥地里追逐,為了一點殘羹冷炙爭搶。
我的心一點點沉下去。新政中“恤孤貧”的條款,看來在這里收效甚微。我攔住一個拄著破木棍、顫巍巍行走的老者:“老人家,官府不是發了過冬的柴炭和米糧嗎?”
老者渾濁的眼睛看了我一眼,滿是皺紋的臉扯出一個苦澀的笑:“發了……發了……一層層發下來,到我們手里,就剩這點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