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安眼底精光一閃,方才那副公事公辦的肅然瞬間隱去。他指尖輕叩桌面,身體微微前傾,嘴角勾起一抹極難察覺的、屬于資深吃瓜群眾的興味弧度:“細說。”
徐小姐黛眉緊蹙,眸中泛起水光,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意:“豐哥……他名喚趙豐,是城中趙記綢緞莊的少東家。我們……是打小一處長大的情分。”
然而青梅竹馬的情誼,終究敵不過世俗門第與一顆驟然而至的芳心。
趙豐情根深種,成年后曾托家人前來提親。豈料趙父知道此事,當眾便是一頓雷霆怒斥,直罵兒子是癡心妄想、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區區商賈之子,竟敢覬覦縣令千金?
禍不單行。恰在趙豐求親受辱、心灰意冷之際,恰在這時候,徐小姐心有所屬,在外出禮佛時,她的馬車壞了,一名路過的書生幫忙修好,徐小姐愛上了這位書生。
書生也非池中物,年少已是秀才功名。在這武夫遍地、文風凋敝的年頭,如此清貴的讀書種子,自然備受尊崇。徐縣令老懷大慰,見女兒鐘情,書生亦有前程,當即便為兩人定下了白首之盟。
趙豐的一腔赤誠,終是敗給了父親的門戶之見,也敗給了那場恰到好處的偶遇,和那象征著清貴前程的秀才二字。
那之后趙豐曾經來騷擾過幾次,但前段時間就失蹤了。
當時徐小姐還松了口氣,以為趙豐想開了,沒想到趙豐居然已經死了,并且化作鬼祟前來害他。
“他…他真是混蛋!”
想到自己清白受污,而作祟的竟是從小視若兄長的豐哥……巨大的羞恥、背叛與幻滅感轟然碾碎了心防。
羅安靜立一旁,看著這滿室凄惶。待那撕心裂肺的哭聲稍緩,他才輕輕嘆了口氣,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唏噓:“趙豐邪氣已除,形神俱散……徐小姐往后的日子,還當珍重自身,莫再深陷過往心魔了。”
天下青梅多敗犬,苦天降久矣。
羅安心底無奈搖頭。
縱有千般不甘、萬般癡怨,求愛不成便化鬼祟毀人清白,如此極端卑劣之行徑,實令人齒冷。那趙豐,終究是入了魔障,自取滅亡。
“羅先生!求您了!”徐夫人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淚俱下地哀求,“萬望先生守口如瓶!蓉兒她…她還是未嫁之身,若此事泄露半分,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她這輩子…可就真毀了呀!”
羅安神色一肅,伸手虛扶:“夫人請起。我巫醫一脈,自有鐵律。凡涉病家私隱,守口如瓶乃立身之本。此事,絕不會從我口中傳出半個字。”他語氣斬釘截鐵,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凜然之氣。
只是…那位未曾謀面的秀才郎…
羅安心底掠過一絲微妙的同情。徐小姐固然是飛來橫禍的受害者,一切罪孽皆系于趙豐一身。
可那即將成為她夫婿的書生,又該如何面對這尚未成婚便已蒙塵的名聲?這世道對女子苛責,對那清貴的讀書人,又何嘗不是枷鎖重重?此間是非,難言孰是孰非。
鬼祟既除,籠罩徐府多日的陰霾終于散盡。緊繃的氣氛松弛下來,連仆役走動的腳步都透著劫后余生的輕快。
夜色已深,羅安被安置在收拾整潔的客房內。連日奔波與方才斗法,疲憊如潮水般涌來。他剛合上眼,意識沉入混沌邊緣……
“叩、叩、叩。”
三聲極輕、卻極清晰的叩門聲,驀然劃破了夜的寂靜,也瞬間驚散了羅安那點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