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昭夾魚的筷子頓在半空。
他望著周先生茶盞里浮沉的茶葉,想起謝靈筠信里“連宴三夜”的話,突然放下筷子:“周先生說的是。改日我想去各鄉看看,到底是水患重,還是桑麻多。“
是夜,顧昭換了身青布直裰,跟著謝靈筠的貼身丫鬟出了謝府后門。
蘇小棠父親的織坊在城南,門楣上“蘇記”二字被油煙熏得發暗。
顧昭剛跨進門檻,便聞見刺鼻的染料味——前世他做記者時去過染坊,知道這味越重,生意越火。
賬房先生正趴在桌上打盹,算盤珠上落著層灰。
顧昭掀開賬本,第一頁便寫著“三月初二,售杭綢百匹,銀五百兩”,可他前日在碼頭上見過蘇記的貨船,少說裝了三百匹。
再翻到后面,海商的提貨單夾在稅冊里,蓋著“福興號”的朱印,提貨量是賬面的三倍。
“客官要買布?”伙計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顧昭抬頭,見個十四五歲的小斯揉著眼睛,“我們東家說了,最近不接生客。”
他笑著掏出塊碎銀:“我是揚州來的布商,聽說蘇記的綢子好。”
小斯眼睛亮了亮,剛要接,窗外突然傳來梆子聲——三更了。
顧昭將賬本原樣放好,轉身時瞥見墻角堆著半人高的稅票,最上面那張的日期是去年臘月,蓋著蘇州府的大印。
他心里一沉——這些稅票,怕都是用來糊弄欽差的。
回到謝府時,月亮已爬到東墻。
謝靈筠候在廊下,手里攥著個藍布包。
見顧昭過來,她快步上前,將布包塞進他手里:“這是我從父親書房偷的。”
她聲音發緊,“里面是謝家與福興號十年的往來賬,還有還有他們給溫體仁送銀子的憑證。”
顧昭摸著布包上的針腳,是謝靈筠慣用的纏枝蓮紋。
他打開一看,最上面的賬頁上,“溫府”二字赫然在目。
月光從廊角漏下來,照得他眼底發亮。
“明日我去蘇記織坊。”他將布包收進懷里。
“你讓蘇小姐幫個忙就說有個揚州布商,想訂批貨。”
謝靈筠望著他發亮的眼睛,突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