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函素有傲骨,
依然目不斜視來到這里。
視線一點點從腳下往前端延伸,
各式各樣的花瓷碎片散落各地,
有前朝汝窯天青裂片雙耳瓶,他記得這是母親最愛的梅瓶,下雪便插上幾珠紅梅擱在里頭,
走到哪兒帶至哪兒,極有情調。
有一套西域來的瑪瑙獸首杯,
雕藝巧奪天工,
她平日愛以此飲酒,
喝了酒心情一好,也能給他一個笑臉。
目光慢騰騰游移至她腳下,一雙雪白的繡花鞋,
她那么怕冷,寒冬臘月竟然就穿了這么一雙繡花鞋。
崔函絕望地閉了閉眼,彎腰褪下長靴,只著薄薄的足衣,沿著碎裂的瓷片,
一步步往前去,他甚至不敢喊疼,修長的身影一晃再晃,忍住不晃,最終在一片狼藉中跪下來。
“娘,兒來請安。”
他伏低身子,不敢抬眸。
屋子里落針可聞,沒有一點響動,恍若無人,他便一直跪著不敢吱聲,大約跪麻木了,上首終于傳來一道冷漠的嗓音,
“你出去吧,往后愛去哪兒去哪,愛做什么就做什么,為娘這,你不必來了。”
崔函身子一顫,猛地抬起眸,只見母親穿著一身繡紅梅的長衣,靠著孤零零的桌案坐在堂中,外頭的冬陽過于熱烈,從色彩斑斕的琉璃窗映進來,照亮她整個身子,唯有一張素白的臉掩在陰處。
“娘”忍不住再喚了一聲。
那人還是一動不動,連眼神也木了似的,沒有回應。
血從崔函的膝下滲出來,染紅了那一片白瓷,他幾度哽咽,卻也知母親素來不容人忤逆,不得不從命,慢慢地起身,一步一步退出慎歸堂,待退至門檻外,余光發現父親背著手立在廊廡窗下。
他神色一頓,拂去眼角的淚,側身給父親行禮。
崔父神色復雜看著兒子,心疼道,“回房歇著吧,慢慢來,不能因為一點挫折就一蹶不振,記住,你姓崔不姓李”
應著這話,里頭再度傳來瓷器碎地的響聲,崔函忍不住渾身一抖,崔父見狀面罩寒霜,抬手示意崔函離去,自個兒快步往前,繞至堂前。
那崔母李氏坐在陰暗處,目光嫌惡地看著他,
“你來做什么?”
崔父負手大步邁入,就這么踩著那些碎片來到她身側,定定看了她幾眼負氣與她隔桌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