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活著就是最大的幸運了。
當年他收到消息,從肅州趕過去,
抵達香山寺山崖下時,
已是次日,
前一日下過暴雨,將所有痕跡掩飾干凈,他尋不到骸骨,
尋不到腳步,只有些許野獸的足印,
便以為她葬身腹中。
后來也不是沒在京畿附近找尋,
恐她落入什么手中,
可惜陰差陽錯還是錯過了。
沒有什么比活著更重要。
他應該無比慶幸,慶幸有人照料她,這么多年不至于孤苦無依。
就是這樣。
口忽然很干,
程明昱再度拾起茶盞,里面空空如也。
這個時候,老仆已沏了熱湯來,見他喝完冷茶,頓時不悅了,
“老爺,您已不是年輕時候的身子,夜里喝涼茶,于腸胃不好,吶,老奴給您煮了一碗溫湯,暖一暖肺腑吧?!?/p>
方才退得遠,屋子里的話老仆一無所知。
程明昱木然看著面前的虛空,沉默許久方搖了搖頭。
老仆見他神情比往日寥落,不知該說什么。
這些年沒有人比他更明白家主的苦,這個令全天下所有人敬仰贊服的大晉朝廷第一人,也曾有年少的悸動,也曾有難以自持的風月。
那些兼祧的日子,他是唯一一個侍奉在家主身邊的人,夜里提醒他日子到了,該去了,從不情不愿,磨蹭著時辰,到去的越來越早,回得越來越遲。
最后一次,那把焦尾琴都抱在懷里,邁出門檻了,那邊傳來消息說是懷上了,往后不必去了。
他永遠記得,把消息稟到家主跟前時,家主那一瞬的表情。
掩飾不及的失落,錯愕,慢慢過渡到麻木的歡喜,就如眼前這般。
再后來,她去世了,那一扇小門,那一條幽深的甬道,那一間不大不小的琴房,就成了他自矜人生唯一的缺口。
心情不好,便撫琴,這是老仆伺候程明昱雷打不動的經驗。
“老爺,該去琴房了。”他好心提醒。
程明昱往后靠在背搭,好像是陷在那里動彈不得,沒有要起身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