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一時靜得落針可聞,杜瑤山驀然聽見西樓抽泣了一聲,心里跟著一緊,又聽他隨后道:“你后悔,所以不再哭,不去愛,只念叨魔教,只顧著練劍。你最后悔那天夜里沒隨著師父一起死了?!?/p>
紫袖倒輕輕笑了笑,說:“當(dāng)然,你不知道我多想擋在他身前……可是我沒死。既沒有死,我就不配死?!?/p>
西樓說:“你比我以為的更……”一句話不曾說完,吞了口氣,又道,“我也有件事情很后悔。我曾經(jīng)跟你說,相思如釀酒……”紫袖道:“越醇滋味越美,我記得的,你說的沒有錯。”
“不,”費(fèi)西樓聲音壓得甚低,卻直如泣血,“我如今最后悔的就是這件事!師父沒了!紫袖,我害你難受一輩子……”
杜瑤山心中震撼有如山崩地裂,暗自道:“原來紫袖對他師父竟然存著這般心思,難怪聽見魔教二字就沒了魂兒,他竟是對他師父……難怪,難怪?!?/p>
他聽西樓壓著聲兒又抽泣起來,忍不住偷偷探頭望過去,屋里燭火閃動,半開的窗上映著兩個人的影子。西樓捂住了面孔,紫袖攬住師兄的肩,嘆了一聲,道:“不是的,不是的……我現(xiàn)在才知道自己從前有多蠢。我甚么都不懂。頭先有個殺妻案,我聽一個大嬸說,門不當(dāng)戶不對,硬在一起也得不了好。這句話我想了許久,逐漸明白過來了?!?/p>
西樓啐道:“呸!瞎說些甚么?這也是一樣的?照這么說,你還得當(dāng)個掌門,才配……”后頭的話卻沒有說出口。
紫袖便解釋道:“不是這樣說,卻是這個道。我跟師父,相差太遠(yuǎn)了……從前只覺得師父好,我自然最喜歡他;下了山,看到這世上的人,我才曉得,那都是我一廂情愿,他是可憐我,才不把我撂開。我哪里配得上他?我不過在向他乞討,我只是在自己的天地里活著?!?/p>
聲音不大,卻硬邦邦的,像是砸破了窗,一個字一個字?jǐn)S在院里。
杜瑤山向后極慢極輕地退到了大門外,高大的身軀靠在墻上等著,望向夜空,也讓頭腦里的驚濤駭浪逐漸平息。直等到院里不再有說話聲傳出,有人走動了,才往門上拍了兩聲道:“還醒著么?”便聽見西樓的聲音道:“是呢,快來?!?/p>
那聲音溫潤一如往常,卻在杜瑤山內(nèi)心深處撥了一撥,叫他深覺不是滋味,又不禁掛上笑容,站在門口,聽著他的腳步聲,知道他過來迎接自己,心中竟然無比期待。
西樓轉(zhuǎn)過了屋角來,杜瑤山乍一見他的面容,只覺猶如皎皎明月,熠熠生輝,頓時笑容便真切了十足十。想到他方才傷心難過,此刻卻哪里找得見一絲一毫悲色?心中一酸,突然自忖:“這定是洗過臉了。他若是也背著我傷心,我又不知道,可怎么好?”
西樓見他站著笑,便向里頭讓道:“瑤山兄弟來了,衙門事可忙么?”杜瑤山回了神,忙道:“我來找……”他鬼使神差地將嘴邊的話咽下,只說,“找紫袖商議件事。”
西樓邊走邊道:“不知我能否問得,那面具的案子怎樣了?”
杜瑤山正為此事而來,瞬間精神百倍,答道:“知道你兄弟兩個都關(guān)心那面具,才來集思廣益?!?/p>
原來他料定嫌犯這兩日便要動手,打算來個甕中捉鱉:那嫌犯到幾家人處窺探多次,杜瑤山選定了他露面最頻繁的一家,決定躲在院中守株待兔;只是吃過一次虧,怕犯人身手強(qiáng)出自己太多,其他捕快更擋不住,便來找這兩位劍門弟子幫忙。
他多日來立志捉住此人一雪前恥,自然希望幫手越多越好,本打算請西樓同去捉人,路上想得好好地,進(jìn)了院竟說不出口,只叫二人幫著出出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