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澤淡然道:“孩子很好,很懂事,幸虧沒送進去,就落在你們手里。”
紫袖笑道:“蘭大哥也聽說過千帆院么?”
“略有耳聞。”蘭澤道,“‘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人之一世,譬如孤舟,進了千帆院,更是苦海飄零。若熬不住,便是沉舟和病樹;若能挺過磨礪,都說能出人頭地,起帆遠航。”
遲海棠講過的事言猶在耳,紫袖黯然道:“說得好聽,還不知能有幾個活下來。”
蘭澤說:“弱肉強食的處所,被踩在底下的,永遠比跳起來的多。”
紫袖不說話了。他從逃亡時一路看來,千帆院名義上是收養孤兒的地方,停泊孤舟的碼頭,實際不過是沉舟的墳墓,病樹的末路。他默默思索著,蘭澤差遣秋生,必是買些藥材之類的零碎,又問道:“你明天要出去?”
“不用跟著,”蘭澤取出一物,放在桌上,
“你看。”赫然是嘉魚給的那只木鳥。紫袖伸手拿起,不覺問道:“怎么越使越沉?”蘭澤道:“我用它用得熟了,里頭的針已打空,來之前臨時換了一批進去,浸過上回那蘑菇的毒液,也能起效,只不如原先的見血封喉。”
紫袖將木鳥還了給他,又打聽幾句,便借口他和秋生對此地不熟,將買藥的活計攬在了身上。是夜便跟展畫屏說好,次日獨個兒進了街市。
他回想著金錯春離去的方向,既未乘船,必是在這里有事,至少走不遠。他的許多盯梢聯絡竅門,本就從金錯春那里學來,此時既有心去尋,自然能夠找見些許記號,只與素日在京里用的不大一樣。紫袖暗自揣測:“與蘭大哥出行時,曾在百卉江殺過兩人,有金龍牌的必是侍衛了,不帶牌的便仍在千帆院……金錯春所用暗號切口看來是兩套,雖略有不同,我大抵尚能明白;只不過阿姐安排的人,為了不暴露行蹤,要跟他可太不容易。”
他一面思索,一面沿著蹤跡,半日找進一條小巷。四處打量,眼看墻內像是不知甚么鋪面的后院,心下暗喜,抬起劍鞘敲了幾記,一躍便進了院內。雙腳甫一落地,便有一條黑影自身側神出鬼沒一擊而至。紫袖一路都在琢磨遲海棠那一句“因為真的怕,他才看不破”,此刻不作他想,當即揮掌相迎,“啪”地一聲,手掌迎上圓鈍冰涼的兵器,微微一麻,二人各自朝后一退。
面前現出一張蒼白的臉,果然是金錯春,仍是服色華貴,滿繡著牡丹;手持光陰尺,面色有些發僵,聲音卻含著贊賞之意:“殷老弟,傷好得蠻快。”
紫袖方才見他試探自己武藝,并未刻意隱藏功力,沖他笑道:“你把我打成廢人一個,我總得想點法子,否則連尋也尋不見你——這一路可叫我好找。”他說,“傷好得快,是因為我求師父為我治傷,如今他幾乎一半功力都在我身上。”
“果然是你,”金錯春眼神略有一絲松動,“展畫屏功力受損一路逃命,你也跟著罷?”
紫袖心中一動:他到底得知了展畫屏負傷的事,卻也像是僅此而已;他警告自己萬萬不能先說出千帆院這三個字來,也不能說出金錯春不該知道的事。當下定了定神,乘勢問道:“你如何曉得?是你下的手,對么?”
他看金錯春不為所動,又解釋道:“我聽你的話,先偷偷殺了魔教一個白頭發的,因此起初沒跟著;后來聽說我師父悄悄出了靈芝寨,花費許多氣力才找到了他,要他繼續為我療傷,以便攫取他的內力。他身邊只有我一個徒弟,又同我內功對路,因此我武功漸復,他竟一直不好;雖未死于我手,卻比從前虛弱些。”
“好得很。”金錯春冷冷問道,“那你不直接殺他,又來找我做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