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江霖并沒有露出失望的神色,而是理解地點頭:“唐老相公,一斟一酌,莫非前定。一切都有因緣際會,我們能做的便是遵從本心即可。今日能受唐老相公指點幾句,已是受教頗多,若能有幸拜入唐老相公門下,江霖自是感激不盡;若是不能,今日也當以茶代酒,再敬唐老相公一盞,以表今日相會之暢快。”
唐公望被沈江霖說的這一串話震住了。
小小年紀,竟是如此豁達,話中已有禪意,相逢便是有緣,何必要去著相?
遵從本心,好一句遵從本心!
唐公望“哈哈”大笑起來,撫掌而嘆,果然又和沈江霖、孟昭喝了一盞茶,才讓仆人將他們送出府門,走的時候,見沈江霖剛剛在花廳多吃了兩塊玉露糕,命人捧了一個八寶攢盒,里頭放了好幾種各色糕點,精致非常,讓沈江霖帶回去吃。
等走出了唐府一段路后,孟昭才指著那八寶攢盒笑著道:“唐大人還是拿你當親近子侄一般照顧的,見你愛吃就馬上讓人送來了。”
但是孟昭說話做事,絕不無的放矢,話鋒一轉又道:“只是唐大人似有其顧慮,他祖籍乃是徽州府,恐怕他有告老還鄉(xiāng)之意,故而左右為難。”
孟昭從一入唐府,就仔細觀察過了,往來甬道處處肅清,夏日盆栽花草也不見多,花廳內許多擺件都收了起來,這是有主人要出遠門之意。
聯(lián)想到唐大人既已卸下官職,他當時就想到,恐怕唐公望是想離開京城了。
孟昭心中有些懊惱。
唐公望既然是會試的主考官,又是他想引薦給沈江霖做老師的人物,在去之前,他就細細給沈江霖說了唐公望的出身、門第、科舉名次,這么多年所作文集,在仕途上的表現,家中的子女情況,簡直就是全方面、無死角地都幫沈江霖打聽研究過了。
正是因為唐公望學識出眾、為官清正,又在文壇之上頗有建樹,家中子女也教導的非常出色,如今兩個兒子都考中了進士,外放做官,是真正的一門三進士,榮耀非常。
這樣的人,當沈江霖的老師,孟昭是覺得非常合適的,畢竟唐公望雖然沒有收過徒,但是他的兩個兒子便是他教育成果的展現,他是個會教學生的人。
有些人自己滿腹才華,但是卻只能自己學,教不好別人。做老師也是一種本事,需要能夠因材施教,需要能將自己所掌握的知識,深入淺出地教授給他人。
只是沒想到,唐大人是有去意的,這樣一來,便麻煩了許多。
只恨他如今根基不穩(wěn),也攀不上更多的關系,認識不了更多的大儒,現在唐大人那邊沒有個準信,孟昭覺得有些挫敗。
沈江霖反而更看的開,笑了笑道:“師來擇我,我亦擇師,今日只是匆匆一面,哪里就能下定論了。況且,家中長輩亦有幫我尋覓良師,孟大哥可快別自責了。”
孟昭這場會面也確實安排的匆忙,但是他也無法。
一來他自己也是機緣巧合之下,才想到了他的座師,二來吏部的調令說下就下,拿了任命就要動身,這京城他無法久留,若能早一日便早一日,還能繼續(xù)為沈江霖費心籌謀。
聽了沈江霖的話,孟昭心里頭寬慰,他從來沒看錯人,江霖賢弟就是這般豁達通透,從不怨天尤人,這樣的沈江霖,如何不讓人喜愛。
若是唐大人是有其他考量,他們倒是可以多拜會幾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只如今唐大人是有告老還鄉(xiāng)之意,倒是強求不得。
孟昭琢磨著自己的同年里面是否能有用的上的關系再走一走,將沈江霖送到了侯府之后,準備另擇日子再來拜會沈銳,說一說沈江霖拜師之事。
等到沈銳下衙回來,用過了晚膳,便聽廊廡外有丫鬟向沈江霖行禮的聲音,沈銳正在書房中練字,放下筆來直接對外頭喚道:“可是霖哥兒來了?且進來說話。”
沈江霖挑起竹簾,進了書房,給沈銳行了禮,沈銳笑著讓沈江霖坐到自己近前。
“正好你來了,昨日我尚未來得及和你說,我去拜會了秦先生,聽秦先生的意思,他是有意收你為弟子的,只是他還要考察你一番,等后日你便隨我同去秦先生府上,若是秦先生看中了你,為父已經幫你準備好了拜師六禮,到時候便可直接拜師,屆時你可得表現的機靈恭敬一些,方能得秦先生青睞。”
沈銳有前后兩個書房,外書房待客,內書房自娛,現在這個書房就是沈銳的內書房。
這間內書房小巧精致,冬暖夏涼,夏日里四面窗戶洞開,離這間書房不遠處便是貫穿整個侯府的小湖,夜風一吹,煞是清涼。
此刻兩盞落地宮燈亮著,把書房內照的亮堂堂的,書案上的香爐上青煙繚繞,散出一縷清香,碧玉做的筆架,汝窯制的薄胎筆洗,雙面繡的精巧屏風,一派精致氣象。
沈銳溫聲細語,殷殷叮囑,讓沈江霖一時之間都有些恍惚,這還是那個不靠譜的渣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