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翼鳥尖叫著撲翼騰空,在冷霧中笨拙地飛舞,急不可待地朝著前上方飛去。王亦君緊緊相隨。滑行片刻,卻見比翼鳥歡啼著撲落,在甬洞邊側的地上不住啄擊。王亦君搶身上前,陣陣異香撲鼻而來。凝神望去,卻見一道兩尺來寬、三寸余厚的黑色膏石沿著洞壁迤邐蜿蜒,仿佛一條巨大的冬眠玄蛇。
比翼鳥跳躍其上,歡聲啄食,仰頸吞咽。王亦君心中驚奇,難道這膏石竟可以吞食么?彎腰掰下一塊,放到鼻前輕輕嗅了嗅,一股清甜甘香鉆入鼻息,如醍醐灌頂,神清氣爽;又驚又喜,放入口中咀嚼。“咔嚓”脆響,那膏石堅硬無匹,極是難嚼。
王亦君心中一動,真氣聚集掌心,碧光流轉旋舞,那膏石登時融化開來,仿佛黑色豆腐一般在掌心巍巍顫動。張口吸食,“咻”地輕響,立時滑入肚中,瞬息之間,一股異香自腹中轟然直灌腦頂,如午后熱浪,懶洋洋、暖薰薰地在周身經脈中流轉,說不出的愜意舒服。
王亦君大喜,當下依法炮制,以掌心真氣將黑色膏石化為軟膏之后吸食吞服,頃刻間便吃了許多,登覺精神熠熠,渾身上下仿佛充滿了無窮無盡的力量!傷毀的幾處經脈也不再那般燒灼生疼了。心中驚喜,不知這黑色膏石究竟是什么寶物。
比翼鳥怪叫著跳到他的掌心,密雨般地啄食。王亦君掌心被啄得發癢,忍不住哈哈大笑。當下將姑射仙子的冰霜解開,小心翼翼地將柔軟膏石喂入她的口中!以真氣輸送入腹。她柔媚眼波凝視著王亦君,蘭馨之氣吹在他的掌心,酥麻瘙癢,令他忍不住又有些神魂飄蕩,幾次三番想要親親那嬌艷鮮嫩的紅唇,唯有強行忍住。
喂服完之后,為了避免自己受她所誘,心中綺思欲念不能自抑,便又將她重新凝冰封凍。抱著她與那比翼鳥繼續向前滑行。王亦君沿著那黑色膏石迤邐而上,走了約莫兩個多時辰,疲倦之時便掰下膏石,融化吞服;同時亦解凍姑射仙子,給她喂服膏石。越往上行,越發覺得隱隱之中仿佛有一種奇異的巨大壓力,無形地籠罩著,越來越沉重,越來越令人透不過氣,艱于呼吸。
王亦君體內真氣受其所激,不斷地翻騰洶涌,但血液的流速卻越來越緩慢,頭發、皮膚上凝結的寒霜急速增厚,過了小半時辰,竟成了雪人一般。比翼鳥的鳴叫聲越來越低,終于細不可聞,在他肩上化為一對冰鳥。
王亦君微微一笑,將它們放入懷中的干坤袋,全速滑行。
峰回路轉!柳暗花明。上方突然亮起眩目的白光,王亦君大喜,聚氣涌泉,電沖而起。突然閃起絢麗無匹的五彩光芒,一股巨大的森冷壓力如三山五岳當頭驟然蓋下,王亦君上沖之速過快,這般驀一沖撞,還來不及調整真氣,便覺腦中轟然,眼前一黑,重重地朝下摔去,人事不醒。
迷迷糊糊之中,王亦君聽見若有若無的簫聲,寂寥淡遠,刻骨蒼涼:心中驀地一陣歡喜,喃喃道:“仙女姐姐……仙女姐姐……”突然驚醒,大聲叫道:“仙女姐姐!”
周身麻痹僵硬,血液彷佛凝固了一般,一時之間就連脖頸也無法轉動。凝神察探,心中大喜,周身經脈竟已痊愈完好,只是經絡氣血似是被極為冰寒之氣鎮住,暫時不能運轉。當下一邊氣隨意轉,緩緩調息;一邊叫道:“仙女姐姐!”
簫聲頓止,萬籟俱寂。明月當空,星辰寥寥,兩側雪崖冰壁高矗峭立,耀射著清冷的光芒。竟是在一個寂靜而狹窄的冰山雪谷之中。王亦君心中忽地一陣迷惑,依稀記得自己從那山腹甬道躍出之時,四周乃是山腹內壁,怎地竟到了這露天的山壑中?
“你……你醒啦!”耳眸突然響起一個清雅溫柔的聲音,繼而一張清麗絕世的臉容撲入眼簾。一時明月失色,冰雪無光。王亦君見她安然無恙,心中大喜,“仙女姐姐!”姑射仙子“啊”地一聲,一雙澄凈秋水中,滿是歡悅欣喜之意,“你叫我仙女姐姐?你認得我嗎?”
王亦君一呆,心中一陣失望,“我……在下王亦君……四年前曾經在玉屏峰上見過仙子一面。”心中緊張,只盼她能立時想起。姑射仙子俏臉上一片茫然,微微搖頭,“王亦君?……玉屏峰?對不住,我什么也記不起來啦!”明眸凝視王亦君,“公子既然識得我,能告訴我,我究竟是誰嗎?為什么會與公子在一起?這里又是何處?”
王亦君又是一楞,腦中嗡然一響:“是了!難道她竟然失憶了嗎?”心中凜然驚駭,思緒飛轉:心道:“難道又是那些水妖施了什么妖術魔法,讓她記不得從前之事?”
見他臉上閃過驚詫、憤怒、歡喜諸般神情,怔然不語,姑射仙子心下詫異,又低聲呼喚了他幾聲,王亦君方才如夢初醒,“從前之事,仙子當真一點也記不得了嗎?”姑射仙子輕搖蟯首,“不錯,我什么也想不起來了!”
王亦君呆呆地望著她,心中砰砰亂跳,口干舌燥。突然冒起一個古怪的念頭:“難道仙女姐姐失憶,也是上蒼冥冥中安排的嗎?她記不得自己的身份,便不再是木族圣女,也不必守身獨處……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定要讓她恢復記憶?帶著她到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做一對神仙眷侶,豈不逍遙自在?”
姑射仙子站起身來,白衣飄飄若飛,嘆息道:“原來你也不知道。”月光照著她的臉容,迷茫凄婉,楚楚動人。身影孤單落寞,彷佛要隨風飄去。
“王亦君!你這般自私卑劣,豈是大丈夫所為?”王亦君忽然一凜,熱血上涌,大聲道:“你是當今木族圣女——姑射仙子蕾依麗雅!”姑射仙子嬌軀微微震動,“木族圣女?姑射仙子?”眉尖輕蹙,秋水波蕩,反覆低吟了數十遍,失望煩惱,搖頭嘆息,“我記不起來啦!”
王亦君心中一動,“仙子,我懷中有一個瑪瑙香爐,是當年在玉屏峰上你留下的……”姑射仙子冰雪透明的指尖輕輕一點,王亦君的衣領登時翻開,瑪瑙香爐從干坤袋中徐徐飛出,落到她蘭花般的掌心。
瑩白剔透的瑪瑙香爐在她掌心緩緩旋轉。月光折射,眩光流舞。姑射仙子的容顏在折光照耀下變幻不定,終于黯然搖頭,指尖輕彈,將香爐徐徐送回王亦君懷中。
王亦君心下失望,體內真氣越轉越快,終于將冰封的經脈盡數沖開,“啊”地一聲,跳了起來,周身冰屑簌簌掉落。從腰間拔出無鋒劍,倒遞與她,“這劍乃是木族神器,那夜你曾讓我好好保存,你還記得嗎?”
姑射仙子握住劍柄,妙目凝視良久,搖頭道:“是無鋒劍嗎?但為何又斷為半截?”見她依舊渾然不覺,王亦君心下一陣難過悵惘,想起那時月夜,她手握斷劍,黯然神傷的情形,王亦君更是心潮洶涌,低聲道:“人有情,劍無鋒。此劍原是貴族當年圣女空桑仙子送與神帝的定情之物。空桑仙子因情得罪,被流放東海湯谷,神帝傷心欲絕,將此劍拋入龍潭,因緣際會,被我得到……”
姑射仙子微微一顫,秋波蕩漾,沉吟道:“空桑仙子?”王亦君見她似是想起某事,心中一喜,但見她目光漸轉迷茫心中又不由得沉了下去。忽然心念一動,從腰間取出珊瑚笛子,悠揚橫吹。笛聲清越宛轉,如幽泉嗚咽,空林風語,說不出的蒼涼凄傷。
姑射仙子怔然而立,出神傾聽,白衣翻涌,黑發飛揚,竟似是癡了。不知何時,妙目中濕光點點,一顆淚珠倏然滴落,低聲呢喃道:“朝露曇花,咫尺天涯,人道是,黃河十曲,畢竟東流去。八千年玉老,一夜枯榮,問蒼天此生何必?昨夜風吹處,落英聽誰細數。九萬里蒼穹,御風弄影,誰人與共?千秋北斗,瑤宮寒苦,不若神仙眷侶,百年江湖。”
素手一顫,斷劍鏗然沒入堅冰石巖。姑射仙子柔荑舒展,五指開落,掌心突然凝聚起瑩白光氣,滾滾卷舞,倏然化為一支瑪瑙洞簫。斜倚于唇,十指跳動,合著王亦君的笛聲,一起吹奏那《剎那芳華曲》。
笛聲清幽激越,洞簫蒼涼悠遠,交相跌宕,纏綿刻骨。兩人四目凝視,突然悲喜交集,心中不約而同地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在很遠很遠的從前,兩人就曾經這般臨風齊奏……山風鼓舞,萬千冰晶銀魄在姑射仙子、王亦君四周縈繞飛舞,在月光中閃著點點銀光,彷佛流螢,彷佛飛雪。
一曲吹罷,余音裊裊不絕。漫天冰屑悠然飛舞,緩緩落地。半晌,兩人兩兩相望,彷佛被冰雪凝鑄一般。
姑射仙子玉靨泛起淡淡的嫣紅,低聲道:“這曲子好生熟悉,聽了讓人莫名的傷心。”
王亦君道:“仙子,你記起些什么了嗎?”姑射仙子蹙眉思忖片刻,搖頭道:“我記得這曲子的歌詞,卻記不得在哪里聽過了。”王亦君心下失望,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不知那些水妖使了什么妖法,竟然這等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