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鯨。
我應(yīng)該向上。宋從心伸出手,但連鴻毛與蘆花都無法浮起的弱水壓在她的頭頂。似姜佑的劍,擠壓著她肺腑中所剩無幾的空氣。
我要向上。宋從心舌尖抵住上顎,將涌至喉嚨的血水吞咽入腹。她無神的眼注視著冰冷的灰海,幻覺一般,她的指尖似乎觸碰到一豆溫暖的光。
不對。幾乎是立刻,宋從心渙散的眼瞳努力聚焦。不對,不對。那并不是幻覺。
確實,有光。
一點金色的暖光,照亮了已死之人空洞的眼眸。這些細(xì)小微弱的光,在冰冷的灰海中帶來了些許彌足珍貴的暖。很快,越來越多的光點聚集了過來。祂們環(huán)繞著宋從心旋轉(zhuǎn),金色的光粒拖出流星一樣的尾巴。光在水中暈染,蔓延,擴(kuò)散,逐漸拉出流線型的身軀,幻化成一尾尾的魚。
魚群蜂擁而上,銜住宋從心的衣角,用身體頂著她的身體,阻止她繼續(xù)向下沉溺。祂們或是托舉著她的四肢,或是啄咬著她體表的裂隙,縫縫補(bǔ)補(bǔ),似要將她重新拼起。
宋從心的肢體開始回暖,肺腑生出氣息。一絲銀白掠過她的眼睛,耳畔錯覺般地傳來了鈴鐺的清鳴。
眾生愿力幻化而成的魚群托舉著她向上游去,祂們一直游,一直游,直到灰海燒成了燦爛熾烈的金。
穿過漫長的死亡,涉過冰冷的灰海。嘩啦,宋從心破水而出,從世界的盡頭回到人間。
上涌的情緒糅雜著淚水奪眶而出,宋從心找回了一些活著的實感。她望著茫茫大海,仍記得這里是無何鄉(xiāng)。但她不知自己沉睡了多久,這里竟改換了一片天地。
籠罩在無何鄉(xiāng)上空的灰霧染上了不詳?shù)男杉t,深得發(fā)黑的霧氣像活物一樣氤氳翻涌。極目遠(yuǎn)眺,血色霧海中升起一叢叢尖銳的黑色礁石,高聳得像刺向云巔的山。它們隱天蔽日,窮盡目力也看不到頂點。相比之下,宋從心渺小如塵。她在水中沉浮,甚至尋不到一處棲身的落腳點。
無何鄉(xiāng)內(nèi)為何出現(xiàn)這樣巍峨的礁巖?宋從心茫然地思考著。
托舉圍繞著宋從心的小魚分出一小股,鉆入宋從心的粟米珠。宋從心的法衣被鮮血浸透,粟米珠上的禁制也在戰(zhàn)斗中損毀。因此,魚兒沒費多少力氣便從粟米珠中叼出了一條長長的數(shù)珠。宋從心倉促間瞥了一眼,發(fā)現(xiàn)那是一串古樸老舊的菩提子。
不等宋從心回想菩提子的來歷,魚兒已將菩提子拋出。那串看起來平平無奇的佛門數(shù)珠落在水面,化作一葉扁舟。弱水鵝毛不浮、蘆花沉底,但這艘扁舟卻立得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是將要溺死者的浮木。魚群挨挨擠擠地涌來,協(xié)力將還沒回神的宋從心擁上了扁舟。
被蛄蛹著推上小舟的宋從心有點懵,她仰躺在扁舟上咳水,下意識撈了一把身上金色的“被子”。魚兒像流水一樣滑過她的指縫,絲滑無比地順著船沿回到水中。捻弄手指,殘留在掌中的沒有濡shi的水汽,只有干燥的暖意。宋從心掙扎起身,看見金色正以身下的扁舟為軸心,以極快的速度向周圍蔓延開去。
對于這片海里的原住民而言,金色的魚群無疑是蹬鼻子上臉的外來者。骨魚群破水而出,揮舞著膚色薄紗朝扁舟飛來。然而,金色的魚群也不甘示弱,祂們騰空而起,帶著太陽般的暖意。兩股魚群相撞糾纏,抱團(tuán)旋舞,意圖以浩大的聲勢嚇退彼此。
被魚群環(huán)繞的小舟搖搖晃晃,卻始終不曾歪斜傾倒。宋從心仰頭,黑白與灰的世界中,突兀出現(xiàn)的金色就像一盞指路的燈。
宋從心感受到了風(fēng)。
光與熱吸引了某種高天之上盤桓的存在,祂揮動翅羽,便憑空卷起了颶風(fēng)。宋從心下意識扶住了船沿,抬頭,看見天空出現(xiàn)了一抹藍(lán)色。
那是……?宋從心瞇起眼眸,有些不太確定。那是一只……蝴蝶?
形似蝴蝶的龐然大物從高天飛來,帶著星河一樣燦爛的拖尾。等到距離近了,宋從心才發(fā)現(xiàn)祂比自己預(yù)想中的還要龐大,展開翅羽時堪比掛帆的桅桿。如此龐大的身軀,祂看上去卻輕盈靈動。那對華美至極的翅羽展開時簡直像裁剪下來的一片夜空,深邃的幽藍(lán)中沉睡著一整片宏偉的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