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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從心握住靈希雙手的瞬間,還沒來得及說上一言半語,靈希便突然拽過她的手臂,抱著她騰空而起。
“嘩啦”,水底躥出一道龐大的黑影,猛然下砸,瞬間便將兩人棲身的小舟碾得支離破碎。宋從心回首,只見翻涌的河水飛濺百丈,金色與灰色攪和成一團,胡亂涂抹在視野里。靈希腳下漾開漣漪,連踩十數個登天步穩住重心,自虛空劃開一片立足之地。
借此,宋從心終于看清了水中擺動的蛇影——那是由尖銳骨刺環成的蛇形骨架。袒露在水面上的只是冰山一角,更龐大的陰影還埋藏在深水之下。
幾乎是瞬間,宋從心亂成一團漿糊的大腦回想起在清平傳道秘境中窺見的光景——縈繞著深紅血霧的骨龍盤桓著破碎的神舟。她與清平錯身而過的瞬間,兩座神舟也曾短暫地交疊。而后一個世界升起,一個世界沉沒。只可惜一切都發生得太過倉促,宋從心甚至來不及為之嘆息亦或哀悼。
“那是冥神的本體。”宋從心晃神之際,靈希沉聲說出了與她相近的推斷,“祂的正身沉在弱水河底,整個神國乃至變神天都佇立在祂的龍骨之上。數百年來,永留民尋找了無數信徒為祂豢養龍骨,玄中不過是其中之一。祂正身龐大到難以衡量,不知蔓延出幾千萬里之遠。彼世的祂自弱水蛻生,破開了封鎖的天道。祂成功帶領族群飛升,卻也讓巨大的災厄倒灌神舟,將故土化作一片煉獄景象。”
“幾可媲美神舟?”
“是的,幾可媲美神舟。而且,祂無時無刻不在生長。”
宋從心心中一沉。最初踏足無何鄉時,姜佑便曾對她說過見姜佑遠比見其正身更為穩妥。她原本還有些不解其意,卻沒想到腳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冥神的本體。
宋從心推開靈希的手,勉力將意識從死亡的痛苦中抽離。她活動僵木的肢體,將自己的脊骨握在手里充作武器。陪伴她多年的琴早在先前的戰斗中毀去,好在脊骨上粘連的血肉與人體組織都被弱水洗去,只剩一段瑩白如玉的道骨。因此,即便是注意力都傾注在她身上的靈希,都沒意識到師姐手里握著什么東西。
宋從心盯著水中起伏的龍骨,又抬頭望向霧中的“礁巖”。她的表情像被凍住了,吐字帶著冰寒的水汽。
“祂有弱點嗎?”
“沒有。”靈希站在宋從心身側,以一個隨時能保護她的姿態,“姜家的‘天才’之名并非空穴來風、子虛烏有。祂從未放棄過對虛空的探索,多年來汲取虛空之力,已是這片天地間最強大的存在。祂若飛升,即便明塵也未必能阻止得了祂。”
靈希說的都是實話,但宋從心心里很清楚,有時候“阻止不了”并不能代表什么。
不過死戰罷了。
河流的水勢洶涌湍急,水中的龐然大物時隱時現。遠處傳來地動的震感,隱在霧中的礁巖緩慢移動。尖銳的環形骨刺從水中升起,帶起連串的水滴。宋從心無法不為此感到震撼,因為直到祂“活”過來的瞬間,她才意識到自己眼中的礁巖與山,不過是冥神龍身上的一根骨刺而已。
突然,宋從心仰頭望著天上淌血的月亮。一瞬間的汗毛倒豎后,她迅速平靜了下來。
“祂在注視著我們。”宋從心身上升騰起白霧。道統之爭,不存任何妄想。宋從心找回了自己的名字,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劍鋒所指的方向。
“是。”靈希垂首,她重獲人形,幽神的蝶翼化作長衣披在她的身上,裁剪的星河遮擋了她莫測的臉龐,“祂正值蛻生的關鍵時刻,若不乘勢擊敗祂。等到祂飛升,一切便無可挽回了。”
靈希并不畏戰,宋從心卻不答。她背對靈希上前一步,卻突然道:“靈希,你為何來此?”
靈希本欲追隨的腳步一頓。
宋從心不顧一切踏足無何鄉是為了向冥神證明生者的道。那靈希呢?不惜舍棄為人的自己、涉過虛空也要抵達此地的靈希,究竟是為了什么?
靈希愣怔的間隙,天上豎作線狀的獸瞳紅光一熾,黑日自龍口噴吐而出。宋從心來不及多言其他,立刻拔劍斬出一道雪亮的劍光!
漆黑的太陽與劍風相撞,切磨聲刺耳得令人短暫失聰。下一秒,綻裂的白芒扭曲光影,塌縮的空間吞沒周遭。巨大的沖擊將弱水炸起千層巨浪,蒼穹被劍光與黑日撕作兩半。祂昂首發出隆隆長嘯,龐大的神軀直立而起,幾乎要喚醒人族銘刻在本能中對巨物的恐懼。猙獰的骨龍于霧中現出龍首,枯枝角冠下綴著兩彎猩紅的月輪。
容不得猶豫退避,宋從心頂著風壓侵身而上。她騰空躍起,反手斬出鋪天的劍芒。其劍風所過之處,山河傾,風雨歇,天地為之寂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