嶙峋的石碑并不孤獨,某柄斷劍座下種著凡間的花。那不是上清界的植株,被人特意從人間尋來,殷殷種在石座之下。想來劍主生前一定很鐘愛這種粉紫色的小花。因為系在劍上的陳舊劍穗,便是這種花的模樣。
某柄銹蝕的重劍上,掛著幾個燒得歪歪扭扭的瓷瓶。略微傾斜的瓶口,還能滴出香醇的酒釀。
某個墳冢擺放貢品的碗碟里,裝著靈田中收來的新糧。齊根切斷的秸稈沾著泥土,被手帕細致地裹了,像花束一樣倚在石碑上。
有擅長偃甲之道的弟子造了一個吹簫的小人,坐在某座石碑前,風一吹,便有清亮悅耳的簫聲與松林為伴。
翻開花叢,灌木里有幾只藤編的小鼠。它們擠在草窩前,仰著頭,豆大的眼珠似有驚恐。
某柄斷劍旁,一段紅綢,一支金釵。一柄靈光猶在的對劍靜靜地躺在石座下。劍下一封婚書,紙張已經泛黃。
宋從心一路走,一路看。
十愿花紛揚如雨,鋪就了一條往生路。
然而修士沒有來生,留給生者的只有過往被歲月不斷消磨的痛苦。
宋從心沒有急著去見師尊,而是在山間尋了一塊不大不小的石料,刻了一座小小的碑。石碑上書“清平”二字。宋從心咬破手指,為這兩字涂朱。
而后,宋從心將石碑立在一棵花樹下,與它相對而坐。
宋從心立碑的選址并不偏僻,但也不是劍冢的中心。非要說的話,因為這棵花樹開得格外燦烈,是個睡覺的好地方。
“我依稀記得,以前的我,很喜歡在樹蔭下打盹。偶爾……”宋從心對著石碑自語,“偶爾,跟長老要個通行令,下山買些吃的?應該是的,畢竟外門弟子無令不得離山……我跟一丘長老說過,如果到了年齡還考不進內門,以后就接他的班當外門長老。那時我總是揣著長老令下山,到街上走走,順便買點、嗯……”
宋從心沉默良久,抿了抿唇。
“……抱歉,我有些想不起來,自己以前喜歡什么了?!?/p>
宋從心望著石碑,風拂動她的衣擺與發。陽光令人困頓,花瓣淋漓一身。
拂雪與清平,參商一瞬,皆是匆匆。
“不同的人生經歷會將人雕琢成不同的形狀。但我想,有些東西是無論光陰幾度淘洗也不會輕易改變的。”
“其實有時候,我也會對人這種物種的堅韌感到詫異。畢竟每當我回首過去,這么長的一段路,我甚至沒有再走一遍的勇氣?!?/p>
“不知是心臟開始變得冷硬,還是我已經能做到太上忘情,我似乎很難再對外界心生悲喜。但——”
宋從心隨手撥弄了一下花叢,露出藏匿其中、正在啃食果子的藤編小鼠。她食指輕推小鼠的嘴筒子,小鼠順著力道仰頭,帶動短胖的手,看上去像是戰戰兢兢地獻上自己手里的果子。那憨態可掬又可憐巴巴的模樣,讓宋從心眉宇的冷峭淡去些許。她闔眼,似要在融融春光中睡去。
“但這些最平凡微末的東西,仍會讓我感到溫暖。所以我想,你應該也會喜歡。”
彼世的無極道門已成廢墟,劍?;氖徠茢o人打理。如果她是清平,她會想和自己愛的人們葬在一個春和景明的花季。
“做一個好夢,清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