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綢緞莊的劉掌柜恭敬地遞上一本藍皮冊子,“這是上月的進出明細,請夫人過目。因著前些日子江南那邊雨水多,新到的幾批蘇杭綢緞在途中受了些潮氣,成色稍遜,只得折價售出,利潤比上月少了三成。另外,城東李府訂的那批蜀錦,因著織造局那邊工期延誤,未能按時交貨,按合約賠了些銀子……”
周氏皺著眉翻開賬冊,里面密密麻麻的數字和條目看得她眼花繚亂。
什么“水漬折價”、“工期延誤賠償”、“采買成本上漲……”
她耐著性子聽了半天,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只抓住了“少了三成”、“賠了銀子”這幾個刺耳的詞。
“少了三成?”周氏的聲音不自覺地拔高,帶著明顯的心疼和不悅,“怎么會少這么多?那受潮的就不能想法子處理一下?非得折價?還有那蜀錦,織造局延誤是他們的事,憑什么要我們賠錢給客人?”她不懂其中的商業經營,只覺得是掌柜們辦事不力,平白讓銀子打了水漂。
劉掌柜臉上笑容不變,眼底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他微微躬身,語氣依舊恭敬:“回夫人,受潮的料子若強行按原價售賣,壞了招牌,日后更難經營。至于李府的賠償,訂單上白紙黑字寫得清楚,若不賠,恐失了信譽,得罪了大主顧,更是長遠之損啊。”他解釋得合情合理,但周氏聽著只覺得是狡辯。
接著,藥材鋪的孫掌柜又上前一步:“夫人,這是藥鋪的賬。上月采購的一批上等黃芪,入庫時發現蟲蛀嚴重,損耗不小。還有,城西新開的‘回春堂’搶走了不少客源,咱們鋪子這個月的流水也降了不少……”
“蟲蛀?”周氏眉頭擰得更緊,語氣帶著質疑:“采買的時候沒看好嗎?怎么讓蟲子蛀了?那新開的鋪子又是怎么回事?你們就不會想想辦法?”她只看到銀子又少了,卻完全不懂藥材保存的講究和市場競爭的殘酷。
孫掌柜低著頭,心中苦笑。這位夫人,連黃芪易生蟲、需特殊儲存都不懂,更別提應對同行競爭的手段了。
他只能含糊應道:“是是是,夫人教訓的是,小的們一定多加注意,想法子挽回。”
再然后是米糧鋪、脂粉鋪……掌柜們一個個上前稟報,不是這個原因就是那個問題,總之,匯總下來,這個月的進項比上月少了近一半!周氏越聽臉色越沉,越聽心越疼。
這些鋪子雖是宋云初的嫁妝,但如今她代管,這收益的減少,在她看來就是自己口袋里的銀子少了!
尤其是想到這些自己為了撐體面、結交權貴,最近花銷頗大,庫房里的現銀本就不那么寬裕了。
她煩躁地翻著賬冊,那些密密麻麻的數字仿佛都在嘲笑她的無知。
她很想找出點錯處來訓斥這些掌柜,替自己挽回點顏面,也挽回點損失,可她根本看不懂!她只能憑著本能,在一些她覺得不合理的開支上挑刺,比如:“這伙計月錢怎么比上月多了二兩?”
“這車馬費也太多了吧?”問的問題顯得她既外行又小家子氣。
掌柜們心中鄙夷,面上卻不得不耐著性子解釋:“回夫人,上月新招了兩個伙計,月錢自然多了。”
“車馬費是因上月往鄰縣調貨頻繁,路途遙遠……”解釋得滴水不漏,讓周氏想發作都找不到由頭。
查賬查了大半天,周氏只覺得心力交瘁,頭昏腦漲,非但沒顯出主母的威儀和才干,反而在掌柜們看似恭敬實則疏離的眼神中,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和……難堪。
她終于明白,宋云初那看似風吹就倒的柔弱身體里,蘊藏著怎樣的本事。這打理鋪子、應對商賈,絕非她想象中坐著收錢那么簡單。
看著賬冊上最終匯總的那個刺眼的、縮水了的數字,再想想庫房里日漸減少的現銀,周氏只覺得一股邪火在胸口亂竄。她猛地合上賬冊,發出“啪”的一聲響。
“行了行了!”周氏不耐地揮揮手,語氣帶著強壓的煩躁,“賬目先這樣吧。你們都給我打起精神來!下個月,若還是這等光景,仔細你們的飯碗!都下去吧!”
“是,夫人。”掌柜們齊聲應道,躬身退下。轉身的瞬間,幾人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這位夫人,比起那位病中的少夫人,差得太遠了。
鋪子在她手里,只怕……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