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玠抬手,將吃掉的白子一枚枚拈起,“小時候你被汴京城那些千金小姐排擠的時候,曾問過我,為何她們不愿同你玩樂,記得么?”
顧玉映愣了愣,不明白容玠為何忽然提起這一茬。
“記得。那時你告訴我,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而是她們的問題。”
容玠點點頭,將手中白子盡數(shù)投進顧玉映手邊的棋罐里,“我錯了,你也錯了。”
“……什么?”
“方而不割,廉而不劌,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容玠終于掀起眼看向顧玉映,神色平靜得可怕,“顧玉映,你博覽古今、學富才高,怎么到頭來連《道德經(jīng)》都未曾讀明白?”
秋黃的梧桐葉翩然落下,蓋在只剩下滿盤黑子的棋局上。
顧玉映獨自一人枯坐拜石臺上發(fā)怔,對面的容玠已經(jīng)不知所蹤。
方而不割,廉而不劌,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顧玉映耳畔反復回響著容玠的話,臉色不大好。
這句話出自《道德經(jīng)》
,是教人在立身處世時如何保持一種平衡——方正而不生硬、有棱角而不刺傷他人、直率而不放肆、光亮而不刺眼。
這便是圣人的道。
盡管從始至終,容玠的神色都是淡淡的,語氣也不溫不火,可“連道德經(jīng)都沒讀明白”卻已經(jīng)是顧玉映聽過最重的一句話了。
這就好像一根刺,趁她毫無防備時,扎在了她的自尊心上。
顧玉映是有些羞惱的,可羞惱之余,她竟又生出另一個念頭。
若她只是被容玠這么輕描淡寫地譏諷了一句,便已憋悶難受、無言以對。那之前在醉江月,被她當著眾人的面叱責“投機取巧”“圍困女子”的蘇妙漪,豈不是比她此刻還要難受千倍百倍……
“顧娘子。”
府學的齋仆匆匆走來,“知微堂的人來傳話,說他們家掌柜想約您在醉江月小敘。”
從府學趕到醉江月,顧玉映只用了一盞茶的功夫。她匆匆跳下車,進了醉江月大門便想往樓上走,誰料身后卻傳來一聲熟悉的喚聲。
“顧玉映。”
顧玉映身形一頓,轉(zhuǎn)身卻見蘇妙漪竟就坐在大廳里最顯眼的位置。
她遲疑了一會兒,才走過去,“為何不去樓上雅間?”
“貴。”
蘇妙漪直截了當?shù)赝鲁鲆蛔郑S后斟了盞茶。
顧玉映下意識伸手去接,誰料蘇妙漪卻是斟給自己的。她舉杯飲茶,倒是讓顧玉映的手僵在半途中,尷尬地收了回去。
雖然與蘇妙漪相識不久,可在顧玉映的印象里,這位蘇娘子一直都是與人為善、八面玲瓏,不論真心還是假意,她都從不會叫人陷入難堪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