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兩年前回京華,肖立玄眼里的暗淡讓皇帝覺得這個人終于被他弄廢了,于是開始封他為親王,給他立府。
讓坊間都贊皇帝仁慈,即使有如此廢物的兒子也依舊是個寬和的父皇,為君,為父,都無可挑剔。
而肖立玄,為臣,為子,都一無是處。
“兒臣慚愧。
”皇帝猛的咳嗽了幾下,嘴角滲出血絲,他伸手指著肖立玄,斥道:“沒錯!全都是你的錯!朕的大恩大德,你半點也未報答!”周皇匪夷所思地蜷縮著眉頭,斥責的唾沫揮灑在陰暗的宮殿里:“讓你當個吉祥物你都當不好!你看看如今——”他如今的身體大不如前,數十年參湯不離口,維持住的紅光滿面,實在經不得任何的打擊。
“咳咳,朕就算是養條狗也會對著朕搖尾了,你擺臉色給誰看!”看肖立玄依舊木頭一樣的反應,周皇一揮衣袍,沖著兩側的侍者聲嘶力竭:“出去!你們都給朕滾出去!”皇帝氣得不穩,站了起來:“如果沒有將你帶回宮,吳家,吳千帆,這些奸佞怎么敢騙朕十幾年!讓朕蒙受如此大辱!”他揮下桌上殘篇御筆往肖立玄身上擲去,繼續發泄:“朕養了你這個賤種還不夠!吳氏這些人還要算計朕,算計朕的江山,你是不是根本沒有好好感念朕!!我怎么養了你這么個白眼狼!”大約氣極昏了頭,老皇帝踉蹌了兩下,往后仰倒在龍椅上喘氣,渾濁的氣息和灰塵一起,被這具身體來回侵吞。
吳家一朝覆滅,其速度之快非比尋常,宰相勢大,皇帝早有心鏟除,只是這鏟除的理由讓人元氣大傷了些。
作為皇帝,蒼老之年,才知道自己被騙了十幾年,給別人養了十幾年的兒子,的確頹敗。
“賤種”兩字略微刺耳,肖立玄蹲下撿起地上的毛筆,閉眼緩了一息。
他把筆重新按在桌上,雙手垂在前,退后一步站著,就如過去的十八年一樣,熟練的摒棄著這些嫌棄和唾罵。
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好像被拆成兩半,一半混沌入局,一半漠然旁觀。
筆再次被狠狠甩到面上,實實砸中眉骨,肖立玄眉都沒皺一下,接住筆在手心,余光里周皇脆弱的脖頸不停蠕動,破口大罵。
而肖立玄從始至終,沉默。
像個供人發泄的擺件。
其實想想,神像和擺件又有什么區別,不過都是在承受世人的情緒罷了,又有誰在乎這些東西的內里有沒有心,人心。
其實這次還好,肖立玄記得上次步入御書房是八歲那年,他在不久前的皇家圍獵上遭襲,大砍刀砍在背上,傷口疼的人一直冒冷汗,吃不了睡不著,血汗反反復復浸shi衣裳,傷口難以愈合。
被召見那天是初雪時節,他從榻上坐起來,拿布條將上身纏了七八圈,穿著不見血的黑色宮服去覲見。
那時周皇正值壯年,只是和宮婢們玩樂喝醉了酒,召見他來消遣打罵。
不止是污穢之語,在周皇邪笑著扒開婢子衣襟時,跪地的肖立玄當即閉上了眼睛,那一秒,他清清楚楚地意識到周皇不是沒把他當作兒子,而是從來沒把他當人看過。
“你裝什么?你給朕睜開眼睛,好好看看朕是怎么威猛!!是怎么讓她們臣服的!!啊?”榻上的紗混著糜合的氣息,瘋狂溢出的慘叫和喘氣簡直就像是獸獵場,很快纏的這頭野獸直不起來。
這對一個雄性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到最后,周皇起身,往死里踹了肖立玄一腳,“給朕滾!滾的越遠越好,小賤種!”那年的初雪下的像刀子一樣,他一步一步走回宮,黑色衣擺的血水滴噠噠流了一路。
想到這,肖立玄看著如今連站著說話都他大爺費勁的周皇,輕輕提了下嘴角:竟也過去十年了。
十八年前,他輕如鴻毛來到這個世界,俗世便毫不吝嗇地給予了千山重量。
說恨太重,只是覺得枯燥。
就像初雪后太陽一定會出來,人也總要給自己喘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