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袍被他胡亂披在身上,鞋帶還未系穩便沖出門去。
青石小徑上結著薄霜,晨光將他的影子拉得細長,早春的風裹著料峭寒意直往衣領里鉆,他下意識攏緊衣襟。
路過垂花門時,正在掃落葉的小廝突然停下手中竹帚,渾濁的眼睛盯著他欲言又止。
回廊轉角處,端著茶盞的丫鬟見他走來,慌忙側身避讓,每個人的反應都讓程牧昀心里的疑惑增加幾分。
程牧昀的腳步越走越快,靴底踏碎滿晨光,驚起檐角沉睡的麻雀,撲棱棱的振翅聲里,他仿佛聽見無數竊竊私語在身后炸開。
書房的雕花槅扇半掩著,程牧昀伸手推門的瞬間,掌心傳來的涼意讓他渾身一顫。
頎長的身影走進書房里,里面說話的聲音戛然而止。
晨光斜斜穿過書房雕花窗欞,在案幾上投下細碎的陰影。
許識秾指尖摩挲著東行南線泛黃的路線圖,朱砂標記的港口星羅棋布;許積信半闔著眼倚在太師椅上,青銅茶托里的白瓷盞騰著裊裊熱氣,而對面空椅前的茶碗,早已沒了熱氣。
程牧昀的目光如鷹隼般掃過屋內每一寸角落,檀木書架上整齊排列的古籍、墻上懸掛的《長江航運圖》,唯獨缺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喉結滾動咽下酸澀,他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出來:“灼華呢?“
許識秾放下手中狼毫,羊毫筆尖懸在宣紙上,墨汁暈染成一朵烏云:“灼華一個時辰前已經走了,現在估計船已經到長江深處了?!?/p>
話音未落,程牧昀只覺耳膜被尖銳的嗡鳴刺穿,眼前的路線圖突然扭曲成無數凌亂的線條。
腳下的青磚地面仿佛突然塌陷,他踉蹌著扶住桌沿,指節死死摳住雕花邊緣,在檀木上刮出刺耳的聲響。
“走了?”程牧昀緊緊握著拳頭,感覺渾身冰冷,“為什么?”
許積信咬了咬嘴唇,長嘆一口氣,然后抬起頭,“我也不知道,灼華只跟爹說了,爹非要等你來了再說?!?/p>
許識秾的指尖在暗格里摩挲片刻,抽出那枚素白信封時,牛皮紙邊緣還沾著淡淡的墨漬。
信封輕得像片羽毛,程牧昀卻要用盡全力才能握緊。
他跌坐在太師椅上,檀木扶手的紋理硌得掌心生疼。
遠處傳來長江的汽笛聲,混著檐角風鈴的輕響,在寂靜的書房里格外刺耳。
“灼華去了哪里?”這句話問出口時,他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已經破碎得不成樣子。
程牧昀死死盯著手中的信封。
“灼華回了東州。”他的聲音像是被砂紙磨過,帶著難以察覺的沙啞,“線上的所有中轉站,她要一家家查驗賬冊、清點貨倉,我攔不住。”
許積信猛地從太師椅上站起,茶盞里冷茶潑出半盞,在青磚上蜿蜒成暗紅的血痕。“我剛帶著人跑完來回!她還去干什么?”
許識秾抬手按住兒子顫抖的肩膀,掌心的溫度透過織錦外袍傳遞過去,卻熨不平他緊繃的脊背。
“她要重擬押鏢章程,說舊規矩有弊端?!痹S識秾目光掃過程牧昀驟然蒼白的臉,喉結滾動著咽下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