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他開口,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鋼針,狠狠扎進(jìn)每個人耳朵里,“全都他媽的給我讓開。”
目光掃過僵在原地的人群,那雙眼睛里翻涌著近乎嗜血的紅,像是要把每張臉都刻進(jìn)骨子里,“否則,誰擋路,我殺誰。”
那眼神太嚇人了——是真正見過血、沾過人命的狠戾,是被逼到絕境后不惜一切的瘋狂。
方才還群情激憤的人們,此刻竟被這眼神釘在原地,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方才叫囂的勇氣,在這瞬間的冷冽面前,碎得片甲不留。
死寂中突然竄出一聲尖厲的呼喊:“殺人魔!”
話音未落,一個燃盡的火把帶著火星和焦黑的木棍,“啪”地砸在程牧昀肩頭。
黑漆漆的煤油順著軍裝的布料暈開,沾了他半邊胳膊,刺鼻的油煙味混著硝煙氣撲面而來。
程牧昀緩緩低頭,看著那片污穢,眉頭擰成了疙瘩,隨即抬眼,目光像鷹隼般鎖定了扔火把的人。
是個年輕男人,二十出頭的模樣,臉上還帶著未脫的稚氣,身上那件洗得發(fā)白的工裝沾著油污,顯然是附近工廠的工人。
可那雙眼睛里,卻燃著這年紀(jì)特有的、近乎盲目的堅(jiān)定鋒芒,仿佛認(rèn)定了自己站在正義的一方。
“找死。”
程牧昀喉間溢出一聲極輕的冷笑,眼底的怒火驟然炸開,像被點(diǎn)燃的火藥桶。他抬手,槍口穩(wěn)穩(wěn)對準(zhǔn)了男人的眉心,動作快得讓人來不及反應(yīng)。
“砰!”
又是一聲槍響。
子彈劃破空氣,卻沒有如預(yù)想般穿透那年輕的頭顱——它擦破空氣飛過,最后深深釘進(jìn)了他的胳膊。
男人悶哼一聲,捂著流血的手臂踉蹌后退,眼里的鋒芒瞬間被驚恐取代。
程牧昀握著槍的手微微發(fā)顫。
方才扣下扳機(jī)的前一秒,他分明想一槍崩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可視線掃過那張還帶著青澀的臉時,指尖卻鬼使神差地偏了半寸。
終究是……下不去手。
但是許灼華說過,每個人活下來都不容易。
程牧昀轉(zhuǎn)身坐回車?yán)铮娧b肩頭的油污蹭在真皮座椅上,留下一塊深色的印子。
他沒看,只從齒縫里擠出兩個字,冷得像瞬間結(jié)了冰:“開車。”
張岐再不敢遲疑,猛地掛擋踩下油門,轎車引擎發(fā)出一聲低吼,像離弦的箭般沖破人群讓開的窄路,輪胎碾過地面的摩擦聲尖銳刺耳,將身后重新涌起的嘈雜咒罵遠(yuǎn)遠(yuǎn)拋在腦后。
車廂里只剩下引擎的轟鳴,程牧昀靠在椅背上,閉上眼,卻止不住渾身發(fā)顫。
心里像是有只被蛛絲纏住的飛蟲,越是急著掙脫,那些黏膩的絲線就纏得越緊,勒得他幾乎窒息。
他感覺自己正搖搖欲墜地懸在半空,腳下就是深不見底的深淵,稍一動彈,便會徹底墜落。
幻覺不受控制地涌來——他仿佛看到程公館門口也圍滿了舉著火把的暴民,火光映紅了雕花的門楣。
院子里,許灼華穿著那件他送的月白色旗袍,孤零零地站在那里,雙手緊緊攥著衣角,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掉,那雙總是含著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無助的驚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