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疼得足夠清醒,就不會被那鋪天蓋地的悲傷徹底淹沒。
他醒了,卻悄無聲息。
窗外的天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在地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光帶。
沒有人知道,這個剛剛從鬼門關爬回來的人,已經(jīng)在無邊的黑暗里,獨自熬過了又一輪煉獄。
直到陳鶴德醒來后找過來。
單人病房的木門被人輕輕推開,合頁轉(zhuǎn)動時發(fā)出“吱呀”兩聲輕響,在這過分安靜的空間里顯得格外清晰。
門開了又關上,帶起一陣微不可聞的氣流,拂過程牧昀裸露的小臂,卻沒能讓他有絲毫動容。
反正來的人不會是許灼華。
這個念頭像塊冰冷的石頭壓在他心頭,除此之外,誰來都一樣,無關緊要。
他依舊維持著原來的姿勢,雙眼盯著天花板上那塊泛黃的水漬,仿佛那上面藏著什么值得深究的秘密。
陳鶴德走了過來,腳步放得很輕。
他站在病床邊,目光落在程牧昀臉上,果然如他預想的那樣——人醒了,卻沉默得像尊沒有生氣的雕塑。
陳鶴德高大的身影恰好擋住了從窗簾縫隙鉆進來的那縷陽光,在程牧昀臉上投下片陰影。
可病床上的人連眼睫都沒顫一下,那雙曾盛滿銳利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深潭,望不見底,也映不出任何東西。
陳鶴德的手不自覺地握成了拳頭,指節(jié)泛白,片刻后又緩緩松開,像是泄了氣般,重重地長嘆一口氣。
那聲嘆息里裹著太多東西,擔憂、無奈,還有一絲難以言說的愧疚。
“三天了,”他開口,聲音帶著點沙啞,“你終于醒了。”
程牧昀的眼睫極慢地眨了一下,視線依舊膠著在天花板那片斑駁的紋路里,像是被釘死在了那里。
陳鶴德的聲音帶著難以抑制的悲痛,一字一頓砸進空氣里:“按規(guī)矩,停靈三天,明天……許小姐就要下葬了。”
“下葬”兩個字像淬了冰的錐子,狠狠扎進程牧昀的心臟。
他明明早該想到的,從意識到許灼華不在了的那一刻起,就該明白這一天總會來,可當事實被如此清晰地擺在面前,他還是覺得心口像是被生生剜去了一塊,疼得他猛地咬緊了后槽牙,下頜線繃得死緊。
鼻尖突然一陣發(fā)酸,溫熱的液體不受控制地涌進眼眶,在眼尾打著轉(zhuǎn),卻倔強地不肯掉下來。
他連流淚的力氣都快沒了,只能任由那片濕意模糊了視線里的天花板。
陳鶴德看著他這副樣子,嘴唇抿了又抿,到了嘴邊的話卻像被什么堵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愧疚像漲潮的海水,瞬間將他整個淹沒。
他早知道程牧昀對許灼華的在意,也預想過他會傷心、會崩潰,卻從未想過會是這樣。
程牧昀躺在那里,渾身的氣息都透著一股“活死人”的死寂。
不是歇斯底里的哭喊,不是憤怒的質(zhì)問,而是一種徹底的、從骨頭縫里滲出來的放棄。
他好像已經(jīng)安安靜靜地接受了許灼華離開的事實,然后,把自己也一并埋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