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倒在地上,斷了的腿以詭異的角度扭曲著,血順著褲管在地上匯成小水洼,他們一邊哀嚎一邊往前爬,留下蜿蜒的血痕,卻連半米都挪不動。
更有甚者,不知哪里來的力氣,竟拖著同伴尚有余溫的尸體蓋在自己身上,只敢從尸身縫隙里偷瞄,每一聲槍響都讓他們渾身痙攣,像陰溝里的耗子般茍延殘喘。
流彈擊中黎奇瑞時,程牧昀甚至沒回頭。
只聽見一聲短促的悶哼,滾燙的血珠落在燃得正旺的火焰上,竟讓火勢猛地竄高半尺,噼啪作響的火焰舔舐著空氣,連帶著周遭的溫度都驟然升高。
程牧昀低頭看著手里的槍,金屬外殼的溫度燙得驚人,可他卻覺得渾身從未有過這樣的輕盈。
像是堵了許久的河道突然炸開缺口,積壓的情緒順著槍口傾瀉而出,連呼吸都變得順暢。
那些天受的委屈、憋的火氣、被背叛的憤怒,仿佛都隨著子彈射了出去。
但這份通暢只持續了眨眼的功夫。
下一秒,巨大的悲傷毫無預兆地撞進胸膛,像被一塊燒紅的鐵堵住了喉嚨。
他看著滿地的狼藉,看著那些曾經熟悉的面孔此刻或死或傷,心臟突然抽痛起來。
他贏了嗎?好像贏了,那些傷害過許灼華的人都得到了報應。
可他又分明輸得徹底——他親手毀掉了自己曾拼命守護的一切,也失去了那個還能對許灼華笑得溫柔的自己。
風卷著煙灰掠過臉頰,帶著濃重的血腥味。
程牧昀緩緩閉上眼,喉結滾動。
這場屠殺里,沒有贏家。
死去的人失去了性命,活著的人帶著永遠的創傷,而他自己,被仇恨點燃,最終也成了這把火里的灰燼。
不知過了多久,地上受傷的人連呻吟都變得微弱,像風中殘燭般隨時會熄滅。
記者們拍下暴行的照片,便頭也不回地鉆進車里,輪胎碾過碎石的聲音倉皇得像在逃命——沒人想留在這仿佛還在淌血的廢墟里,生怕被這場浩劫的余波拖入深淵。
月光終于掙脫了云層,慘白的光線灑在祠堂前的空地上,與未熄的火光交織著,給橫七豎八的尸體鍍上了一層詭異的銀紅。
斷肢、彈殼、焦黑的木塊與凝固的血漬糾纏在一起,連風都帶著嗚咽,襯得這片狼藉越發悲壯。
程牧昀站在這片死寂里,長長地舒了口氣。
可胸腔里的憋悶不僅沒散去,反而像被什么東西堵住,悶得他幾乎喘不上氣。
他慢慢轉過身,那雙失了神采的眼睛落在陳鶴德身上,然后,緩緩伸出了雙手。
陳鶴德猛地愣住,眉頭擰成了疙瘩,盯著他伸出的手,聲音里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你……什么意思?”
程牧昀微微歪著身子,雙臂先是握拳,隨即緩緩展開,雙手并攏,將手腕送到了陳鶴德面前。
他的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定,原本黯淡的目光突然銳利如出鞘的利劍:“我殺人又放火,是個不折不扣臭名昭著的壞人。你是正派人物,澤蓬還需要你撐著。”
陳鶴德的眼睛猛地睜大,瞳孔驟縮——他好像已經猜到了接下來的話,后背瞬間沁出一層冷汗。
“陳鶴德,”程牧昀繼續說著,每一個字都像砸在鐵板上,“你需要站在明處,接受所有人的信任。我自愿站在暗處,為你們要做的事,鑄一塊最穩的基石。”
他的眼睛里沒有絲毫猶豫,只有一種壯士斷腕般的決絕,又帶著幾分刑場上待決犯人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