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又一下。
鐵錘與木釘碰撞的聲響,不像是敲在木頭里,反倒像一柄鈍刀,一下下鑿在程牧昀的心口。
每一聲都帶著重錘般的力道,震得他五臟六腑都在疼。
他猛地捂住胸口,細密的疼順著血液流遍四肢百骸。
牙關被他咬得死緊,下頜線繃成一道僵硬的弧線,生怕一松口,那些洶涌的哽咽就會沖破喉嚨。
眼里的淚早就憋不住了,密密麻麻地噙在眼眶里,將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水霧。
他看見棺木上的漆色在淚眼里暈開,看見周圍人模糊的身影在晃動。
少年夫妻,原該是紅燭高照,是柴米油鹽里的細水長流,怎么就走到了生離死別這一步?
活著的那個,要帶著兩個人的回憶,一個人走過往后的漫長歲月。
春去秋來,花開花落,那些曾經并肩看過的風景,如今只剩一個人的腳印,該有多難?
沒人知道,人們只知道,這個活下來的人,往后的日子注定不好過。
潮濕的水汽會鉆進骨頭縫里,會在無數個漫漫長夜、潮濕清晨里,一遍遍地啃噬著他,讓他在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煎熬里,獨自熬過沒有她的余生。
“起棺!”
程家族老那蒼老卻中氣十足的聲音在程氏祠堂前炸開,像一道驚雷劈開了凝滯的空氣。
話音未落,早已備好的鞭炮驟然齊鳴。
“噼里啪啦”的脆響震耳欲聾,紅色的紙屑隨著硝煙騰空而起,又紛紛揚揚落下,像一場倉促的祭奠,試圖用喧囂驅散那濃得化不開的悲傷,卻反倒讓周圍的寂靜更顯刺骨。
青煙從鞭炮的余燼里裊裊升起,與清晨的薄霧纏在一起,在祠堂前繚繞成一片朦朧的白。
八個精壯的漢子低喝一聲,穩穩地將那口黑沉沉的棺材抬離地面。
棺木離地的瞬間,仿佛有什么東西隨著這輕微的起伏,在程牧昀心頭重重一墜,再無著落。
許積信、許積義、梁紹尊、蕭梧新四個身影上前,各自站定在棺木兩側。
他們臉上都帶著肅穆,將手輕輕搭在冰涼的棺蓋上,指尖傳來木材的厚重感,也傳來那份無法言說的分量。
扶靈的手微微用力,像是要抓住些什么,卻只握住了一片虛無。
人群外圍的角落里,陳鶴德獨自站著。
他的胸口別著一朵白色的茉莉花,望著那口漸漸移動的棺材,眼里瞬間就蓄滿了淚。淚水毫無征兆地滾落,順著臉頰往下淌,滴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濕痕。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喉嚨里卻像堵著棉絮,最終只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哽咽。
胡茉莉,一路走好。
就在這時,嗩吶聲陡然響起。
那聲音尖銳又凄厲,像一柄鋒利的刀,剖開了所有故作的平靜,直抵人心最柔軟的地方。
低沉的調子與嗩吶的悲聲交織,像一張無形的網,將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網在其中。
悲戚的樂聲里,不知是誰先紅了眼眶,隨即,低低的啜泣聲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