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鄙人劉四海,在這城里做點小買賣,混口飯吃。”劉四海的目光在陳平川身上滴溜溜轉了一圈,隨即又越過他,朝著屋內的斷腿老兵微微頷首,那熟稔的神情,顯然二人相識。
他收回目光,對著陳平川一拱手,言語卻帶著試探:“若是不嫌棄,可否到我的鋪子里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陳平川心念電轉。
他需要一個不在官僚體系之內,卻又十分熟悉順城的人。
眼前這個精明的商人,或許是合適的人選。
“那就叨擾了。”陳平川拱手回禮。
劉四海的商鋪就在街角,鋪面不大,門臉也舊,但一踏進去,卻別有洞天。
狹長的空間里,貨架頂天立地,堆滿了琳瑯滿目的貨物。
南方的絲綢茶葉碼放得整整齊齊,北地的粗制皮毛、草藥則隨意地堆在角落,空氣中彌漫著茶香、藥香和皮貨的腥膻味,混雜成一股奇特的氣息。
劉四海親自取了火爐,煮了泉水,手法嫻熟地沖泡了一壺香片。
他將一杯澄黃的茶湯推至陳平川面前,開門見山:“小兄弟看著面生得很,不是本地人吧?”
“隨主家來此辦點事。”陳平川端起粗瓷茶杯,輕啜一口,茶味清冽。
“主家?”劉四海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
“梁坤嗎?劉某眼拙,卻怎么看怎么不像。你若真是梁坤的心腹,剛才就不可能為了一介老卒出頭,更不會蠢到用梁坤的名頭,去壓馬德的走狗。”
他不是傻子,陳平川的話術騙不了他。
陳平川聞言,只是淡淡一笑,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在沒有摸清對方是敵是友之前,沉默便是最好的盾牌。
劉四海見他這般沉得住氣,眼中閃過異色,自顧自地繼續說道:“京城來的貴人,一個比一個架子大。可他們不懂,這順城,不是天子腳下的京城。這里的天,姓馬,這里的規矩,是馬知州和梁家定下的。”
他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更低,如同耳語:“我敢拿我這間鋪子打賭,那個姓陳的欽差,不出三個月,要么被他們聯手架空,動彈不得。要么就得夾著尾巴,灰溜溜地滾回京城去。順城這潭水,深不見底,淹死過不止一條過江龍。”
他盯著陳平川的臉,試圖從那張年輕的面孔上捕捉到一絲一毫的驚慌或動搖。
然而,陳平川只是平靜地放下茶杯,發出一聲輕笑。
“聽劉老板這意思,是對這位陳欽差,沒有半分信心啊。”
“信心?”劉四海發出一聲嗤笑,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信心能當飯吃?能讓這城里的百姓穿上衣裳?我只信我眼睛看到的!這城里,戍邊的士兵連軍餉都摸不著,街邊的百姓餓得啃樹皮,可馬知州的府邸,卻是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酒肉臭得熏人!你告訴我,再來一個官,能有什么不同?”
陳平川不置可否,目光一轉,落在了墻角那堆皮毛上,話鋒也隨之一轉:“劉老板的貨物倒是齊全,看這些皮毛的硝制手法,不像是中原的貨色。”
“跟北邊那些蠻子換的。”劉四海毫不避諱,坦然承認,“他們缺鹽、缺鐵、缺我們的一口茶,我缺銀子養家糊口。各取所需,一樁買賣而已。”
“蠻族年年犯邊,殺我軍民,搶我牛羊。與他們做生意,劉老板就不怕被人扣上一頂通敵的帽子?”陳平川的語氣依舊平淡,眼神卻陡然變得冷厲。
這句話像是觸動了劉四海的某個開關,他臉上商人的圓滑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浸入骨髓的恨意,眼神里閃過一抹血色:“他們是狼,馬德就是條喂狼的狗!我劉四海,不過是從狼和狗的嘴里,摳點殘羹剩飯養活一家老小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