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軒卻仿佛沒有看到那柄已經出鞘的利刃,他依舊看著蕭凝霜,眼神清澈而坦然,這是一種從未在她面前出現過的眼神。
“我承認,之前的大周太子李軒,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他對你做出了禽獸不如的事情。”李軒緩緩開口,他先是承認了“自己”的罪行,這一手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他話鋒一轉,語氣中帶上了一絲自嘲和……真誠?
“但剛才,在你以死相逼,房門被踹開的那一刻,我……想通了。”他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也像是在給對方消化的時間。
“我意識到,我之前的人生是何等的荒唐,何等的……失敗。一個連女人的尊重都贏不到,只能靠下作手段的男人,算什么男人?一個只知道享樂,卻連自己都保護不了的太子,算什么太子?”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里。
蕭凝霜怔住了。她看著眼前的李軒,感到一陣強烈的陌生。
這個男人,還是那個整日醉醺醺,眼神渾濁,滿嘴污言穢語的廢物太子嗎?他的眼神為何如此清明,他的話語為何如此……振聾發聵?
蕭淵也皺起了眉頭,他握刀的手,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分。他戎馬一生,見過形形色色的人,陰險的,狡詐的,勇猛的,懦弱的,卻從未見過像眼前李軒這樣的人。在生死關頭,不求饒,不辯解,反而開始……自我剖析?
這不合常理。
李軒將手中的匕首輕輕地放在了身前的桌子上,發出一聲輕響。這個動作,代表著他放棄了最后的抵抗。
“將軍,我知道你現在想殺了我。殺了我也容易,你一刀下來,我絕無幸免。”李軒的目光終于迎向了蕭淵,那目光中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超乎尋常的冷靜。“但是,你殺了我之后呢?你怎么向父皇交代?說太子意圖不軌,被你當場格殺?父皇是會信你,還是會覺得你蕭家擁兵自重,不把皇家放在眼里?”
“你……”蕭淵語塞。
“退一萬步講,父皇信了你,為了平息你蕭家的怒火,他認了。但皇家的顏面何在?一個太子,死在自己臣子的刀下,還是因為這等丑事。這消息傳出去,大周將成為天下笑柄。父皇的臉面,皇室的尊嚴,將蕩然無存。”
“你殺了李軒,固然是為你女兒報了仇,出了一口惡氣。但緊接著,就是滔天的政治風暴。我那些兄弟,會放過這個攻擊你的機會嗎?朝堂上那些與你政見不合的言官,會怎么彈劾你?到那時,你蕭家,恐怕就不只是丟臉那么簡單了。”
李軒的語速不快,但字字珠璣,如同一把重錘,狠狠地敲在蕭淵的心上。
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是事實。蕭淵在沖進來的一瞬間,確實被怒火沖昏了頭腦,只想將這個玷污自己女兒的畜生碎尸萬段。但現在,被李軒這番話一說,他瞬間冷靜了下來。
他不是一個純粹的武夫,他是手握十萬大軍,在朝堂上與文官集團周旋多年的大將軍。他深知這其中的利害關系。
殺了太子,簡單。之后的事情,才是真正的麻煩。
雅間內的氣氛,在李軒這番話之后,發生了微妙的改變。那股幾乎要將人撕碎的殺氣,漸漸消散了。甲士們面面相覷,有些不知所措。
蕭凝霜呆呆地看著李軒。她的大腦一片混亂。這個男人,用最平靜的語氣,剖析出了最殘酷的政治現實。他不再是那個只會用身份壓人的紈绔,而像是一個……洞悉全局的棋手。
這怎么可能?一個人,怎么可能在短短一炷香的時間里,發生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
難道……他之前的一切都是裝的?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就被她自己否定了。不像,一個能把紈绔裝得如此惟妙惟肖,連父皇和滿朝文武都騙過去的人,那其心機之深,城府之可怕,簡直難以想象。
李軒看著沉默不語的蕭淵,知道自己的話起作用了。他心里暗暗松了口氣,后背已經被冷汗濕透。剛才那番話,幾乎耗盡了他全部的心力。這具身體實在是太差了,多說幾句話都覺得氣喘。
他必須再加一把火,徹底掌控住局面。
“將軍,”李軒再次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疲憊,卻更顯真誠,“我知道,空口白話難以取信于你。但我想說,從今天起,你們會看到一個全新的李軒。一個配得上太子之位,也配得上……蕭小姐的李軒。”
說到最后一句,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蕭凝霜。
那一刻,蕭凝霜的心,沒來由地漏跳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