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擁抱的光明,在現實泥沼里被反復碾壓,碎成星星點點的殘光,再難聚成照亮前路的火把。
每一步前行,都似踩在布滿尖刺的荊棘叢,疼得他齜牙咧嘴,卻逃無可逃。
歷史的巨輪轟轟隆隆,裹挾著風雨,也裹挾著無數身不由己。
程牧昀不過是浪潮里一粒渺小塵埃,被推搡著、拍打著,連掙扎都顯得那般徒勞。
他拼命想撐住命運強加的重負,可這重量太沉,壓得他脊背發酸、膝蓋打顫,到后來,連撐下去的念頭都開始搖晃。
做個好人太難了,要時刻清者自清,言行稍有差池,就會被無端指責。
要永遠為人端正,哪怕以真心換真心,也可能換來背后捅刀。
要揣著溫柔濟世救人,可世人往往容不得一絲瑕疵,稍有不慎,唾沫星子能把人活活淹死。
他也曾妄圖站到道德制高點,想以正義為旗,堂堂正正地活。
可現實伸出一雙翻云覆雨手,一次次把他往下拽。
污蔑如烏云壓頂,誤解似利刃穿心,將他的堅持撕得稀碎,扔在泥里任人踐踏。
有時候,不是不想做好人,是做壞人的路,滿是捷徑。
只需彎一彎腰,閉一閉眼,簡單得讓人心酸,讓堅守顯得像個笑話。
程牧昀捧著一顆赤誠之心,無數次對著命運嘶吼“不”,可這雙大手太狠,輕輕一揉,就把他的抗爭碾成齏粉。
淚水在眼眶里打轉,有不甘,是不甘于被命運擺弄,好好的人生被攪得一團糟。
有委屈,是委屈于真心被辜負,堅守被踐踏。
更有絕望,是絕望于無論怎么掙扎,都逃不出這黑暗漩渦。
抬手擦淚時,燙得他自己都打了個顫。
而后,他轉身離開,腳步沉重得像是拴了鉛塊,每一步都在地上砸出淺淺的坑。
這一轉身,像是要把過往那個懷揣天真、執著于“做好人”的自己,徹底留在這片被火光吞噬的廢墟里。
那日的新海城,本該帶著暖意的晨光,此刻卻像被浸了苦水,灰蒙蒙地灑在整座城的屋檐上、街巷里,讓每一寸空氣都浸透著化不開的悲涼。
風從海面卷來,帶著咸澀的潮氣,吹過緊閉的窗欞,嗚咽聲像是誰在低聲啜泣,將這份悲傷揉進了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程氏祠堂的朱漆大門敞開著,檐角的銅鈴在風里有氣無力地晃,卻發不出半分清脆的響。
程牧昀就站在那口黑沉沉的棺材前,一身素白的孝服襯得他臉色愈發蒼白,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氣。
他手里緊緊攥著一個半舊的陶瓷瓦罐,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指腹摩挲著罐身上模糊的纏枝紋。
他就這么站著,像一尊被定格的石像,目光膠著在棺木上,仿佛要將那深色的木紋看出花來,又仿佛什么都沒看見,只是憑著本能,等著那最后一步的封棺。
“咚——”
第一聲錘響落下,帶著沉悶的震顫,在寂靜的祠堂里炸開。
一根粗長的木釘被鐵錘精準地敲入棺蓋與棺身的縫隙,木屑簌簌落下,像碎掉的時光。
“咚——咚——”
一下,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