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漫進窗欞時,陳鶴德叩響了房門。
許灼華正坐在窗邊,望著院角那池荷葉。
月光潑在水面上,被擠擠挨挨的荷葉撕成碎片,每張葉片都昂著頭爭搶那點清輝,連水底游魚該得的微光,都吝嗇得不肯分潤分毫。
她就那么坐著,像尊被月光凍住的石像。
陳鶴德推門進來,腳步放得極輕,倒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眉眼間沒了往日的端正沉穩,只剩小心翼翼的局促。
地上攤著的報紙還沒收拾,油墨味混著藥氣飄在空氣里,他看不清許灼華的神情,只覺得這屋里的沉默像浸了冰,凍得人發慌。
“許灼華,”他頓了頓,聲音放得很柔,“我送你回許家吧,去找程牧昀……”
許灼華緩緩轉頭,那雙眼睛空得嚇人,像口深不見底的枯井。
她拿起筆,在紙上重重劃了個“不”字。
這個字陳鶴德認得。
他眼里的光暗了暗,又勸:“可柳大夫說你這是心結郁于內,在這里靜養怕是難好……”
筆尖再次落下:我哪也不去。
陳鶴德看著那決絕的字跡,知道此刻說什么都是多余,便不再強求。
“我讓杏花留下陪你,”他聲音放得更輕,“想要什么,或是想知道什么,就寫信給我。我……馬上要走了。”
許灼華點了點頭,筆尖在紙上停頓片刻,寫下一行字:幫我去看看胡茉莉,告訴她,我會好好活下去。
陳鶴德心頭猛地一酸。原還懸著的心,此刻竟踏實了些。他用力點頭:“好,我一定帶到。”
話音剛落,許灼華的眼淚就砸了下來。
一滴,又一滴,落在紙上,暈開一個個深褐的圓點,像誰在紙上敲碎了星子。
說不出的痛,像藤蔓纏緊了五臟六腑。
她說不出話,心里的痛便更重幾分,她心疼胡茉莉,可惜她的美麗,可憐她的命運,愧對她的舍命相救。
眼淚越涌越急,她忍不住搖頭,淚珠便甩了出去,有幾滴落在陳鶴德的手腕上。
滾燙的,帶著灼人的溫度,像要順著皮膚滲進去,在他骨頭上燒出個印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