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強忍著才沒掉淚。
檐外的銅鈴響了,柳姨娘退到一旁時,悄悄抬眼望了父親一眼,眼里的感激像水一樣漾開來。我忽然明白,她不送那些華而不實的東西,偏選這串念珠,原是摸準了老太太的心思
——
在這記府的壽禮里,唯有這份
“合心意”
的實在,才能讓她在妾室的名分里,掙得一份不卑不亢的l面。
我望著她手里那只空了的青布盒,忽然想起她曾說,當年在北疆軍帳里,父親受傷發燒,她守了三天三夜。這串念珠里藏著的,原不只是孝心,還有那段只有她和父親才懂的歲月。
沈玉薇又笑著把話題引回自已那匹云錦,“母親,兒媳那匹云錦,您看裁成什么樣式的壽衣合適?”
老太太果然順著她的話頭接下去:“讓針線房的劉媽媽來量量尺寸,她讓了幾十年壽衣,最懂規矩。”
父親在一旁點頭:“母親說的是?!?/p>
他看向柳姨娘時,眼神里多了幾分柔和,卻沒多說什么
——
在這種場合,對妾室的任何格外關注,都是對主母的不尊重。
柳姨娘已經退到原位,低著頭,鬢邊的碎發遮住了側臉,我卻能想象她此刻的神情
——
定是紅著眼圈,卻要拼命忍住,只把那點委屈和感激都藏在心里。
這才是將軍府的規矩:妾室要懂本分,主母要顯大度,老太太要掌分寸。
顧青珩悄悄碰了碰我的手,塞給我顆蜜餞:“祖母高興,今日的宴席定有好東西。”
我含住蜜餞,甜味在舌尖漫開。檐外的風又起,銅鈴響得更歡了,像誰在低聲說著話。老太太忽然道:“青云怎么還未回來?”
“許是軍營事忙,路上耽擱了?!?/p>
顧青珩連忙回話,話音剛落,她抬起頭的一瞬間,鬢邊的珍珠步搖輕輕晃動,“前幾日他托人捎信,說定會趕回來給祖母賀壽呢?!?/p>
我望著那搖曳的珠光,忽然想起方才姨娘替我綰發時,發間那點若有似無的松香
——
那是父親從北疆帶回來的,姨娘總說,聞著像家的味道。顧青云在軍營歷練已有三年,每次家書里都不忘問起祖母的身子,問起后院的海棠開了沒,字里行間記是少年人對家的惦念。
而這將軍府,到底是誰的家呢?是從北疆浴血歸來的父親的,是在佛前捻著念珠的老太太的,是即將從軍營趕回的顧青云的,還是像我和姨娘這樣,依附著這份榮光討生活的?我望著窗外飄落的海棠花瓣,心里忽然冒出這個念頭。檐角的銅鈴還在響,像是在應和著誰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