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開燈,只借著堂屋透進來的微光,在屋里煩躁地來回踱步,鞋底摩擦著水泥地。
終于,他停了下來,轉過身看著正坐在床邊脫外套的謝冬梅。
“冬梅……咱……咱再想想別的法子行不行?”
“真要讓公安來抓他?他才二十六歲,要是留了案底,這輩子……這輩子就真的毀了啊!”
謝冬梅的動作沒有一絲停頓,她將外套工工整整地疊好,放在床頭,動作利落又沉穩。
她抬起頭,黑沉沉的眸子在昏暗中對上丈夫焦灼的視線。
“毀了?”她平靜地反問,“你現在出去看看他那個人樣,跟毀了有什么區別嗎?”
她拍了拍身邊的床沿,示意鄭愛國坐下。
“愛國,他那是病,賭癮是病,得治。”
“好言相勸,我們勸了多少年?棍棒伺候,我也沒少打。可用處呢?只能管一時,管不了一世。這種病根已經爛在骨子里了,不下猛藥,刮骨療毒,根本治不好。”
謝冬梅伸出手,覆在他那雙因常年勞作而粗糙不堪的手上,語氣里終于有了一絲溫度,卻也帶著一絲殘忍的清醒。
“你以為我是要害他嗎?”
“不,我是在救他。再這么放任下去,他今天偷家里的,明天就敢去偷外面的。到時候,不是被抓進去,就是哪天被人打死在哪個臭水溝里。”
“讓他進去,在里面好好清醒清醒,把那身賭鬼的臭毛病徹底戒了。愛國,長痛不如短痛,這個道理,你比我懂。”
鄭愛國那雙布滿老繭的手,在昏暗中無意識地絞著,發出布料摩擦的細微聲響。
“我懂長痛不如短痛。可冬梅,我怕……我怕他出來以后,會恨你一輩子啊!”
“恨我?”謝冬梅輕輕重復了一遍,“那就讓他恨。是恨我這個想讓他活命的媽,還是愛那個把他往死路上拖的賭鬼謝建軍,讓他自己選。”
“愛國,你記住。我們的兒子,要么恨著我堂堂正正地活;要么爛泥扶不上墻地過。沒第三條路給他走。”
鄭愛國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那口氣里,有為人父的心疼,有對兒子的失望,還有對現實的無力。
這個兒子,他管不住,只能讓鐵面無私的規矩來管。
“那……咱新存的那些存折,該收一收吧。”鄭愛國像是瞬間被抽干了所有力氣,聲音低了下去。
“我知道。你把新存折拿出來,我放包里隨身帶著。家里之前的舊物就讓他翻個底朝天。”
鄭愛國沒再說話,只是翻了個身,背對著謝冬梅。
他只能在心里祈禱,祈禱那個不孝子明天別真的昏了頭……
第二天一大早,天剛蒙蒙亮。
鄭家堂屋里的氣氛,比屋外清晨的寒氣還要凝重幾分。
鄭明禮和鄭明成兩兄弟眼圈都帶著青黑,顯然一夜沒睡好。
鄭愛國更是悶著頭,一口接一口地抽著劣質的旱煙,煙霧繚繞,嗆得人眼睛疼。
謝冬梅利落地收拾好一個布包,把鄭愛國用手絹包得嚴嚴實實的存折塞進了內袋,然后往老孫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