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
地塔向導的五感屏蔽如潮水般退去,祁連是對表演興趣索然只惦記琴師的差勁觀眾。奈何大幕升起,舞臺似的籠子不再只是一個物件,黑篷尚未迎接光亮,率先傳出的是凄厲的嚎啕。
“啊啊啊啊——”
向導接連撤去屏障,真實的模樣沒了遮掩。
坑底的泥水徹底渾了,看不清翻騰狂歡的到底是蟒蛇還是水鼠,有人拼命把手伸出籠子,縫隙里淌出來綠色的紅色的粘稠泡泡。各種碎片飄到水面上,斷了的荊棘、掛著布料或者血肉的指甲、淹死的動物和殘肢,更多的是油脂的反光,混在一起斑斕而奇詭,像是某個畫師畫到一半的后現代幻想作品。
然后是味道,臭味滔天。
不知是什么東西腐爛發酵,有新鮮的血,有陳舊的血,還有積水的土腥味。其間彌漫著汽油和硝煙,背后還有專屬于溫莎的獨特飯味。芭比跪在地上,碩大的身軀抖動著擠出消化了一半的食物。那些食糜沿著土坑的坡滾下去,落進水里,被餓了許久的動物爭搶。
味道不需要刺激鼻子便能讓人眼淚橫流,更多的慘叫和哭泣像是怨鬼怒號,鋼針似的扎著每一個哨兵的耳朵。
但慘。太慘了。
祁連見過斷手斷腳的人,就算是潔白的骨頭支在皮膚外血流了一地也不會有這樣的聲音。那是數十條瀕死的性命在恐懼和憤怒中掙扎,和人廝打,和猛獸廝打,和厲鬼決一死戰。
向導們一路承受著這些?;\子里的無可選擇,籠子外的無可奈何,哨兵要向導捂著向導的嘴,只要他們在,車隊避著人就能安安靜靜把他們從人間帶到地獄。
但祁連聽見了救命,有人在喊救命,更多的聲音根本聽不清是什么,那些過分高亢而絕望的吼聲讓人聽不出年紀聽不出性別,只知道是向導。
無數張臉從祁連的眼前掠過,蕭山雪,游星奕,祝俠,064,茱莉亞,瓦萊莎,燕寧站長的老婆,司晨死了的伴侶,三站哨兵的獵物,泥坑里的,哨兵站的,療養院的,戰場上肝腦涂地的,有代號的,無名氏的,千千萬萬的向導,他們到底都是誰——
卑躬屈膝,忍辱退讓,任人宰割。
他們無處不在。
他們無影無蹤。
爆發的哭泣和尖叫把黑籠子變成漩渦中心,祁連頭皮發麻,幾乎是呆滯地望向坑底。篷布已經被扯開了,里邊還活著的不過十幾個孩子,茱莉亞的一條腿朝著奇怪的方向撇去,她盡可能地把瓦萊莎舉高。
祁連突然想起了茱莉亞對他說,不要同情向導,他們有更大的計劃。而這時莫林似乎還嫌場面不夠好看,他把煙頭扔到泥坑里,幾乎沒濺水花。
然后他說:“你們幾個,額外有活兒,要不要?”
祁連幾乎沒有聽見他說話,每一個哨兵在這樣的刺激面前都不可能集中精力;而地塔的人則理所應當享受著岸上向導們的服務,五感閾值拉低,受不到什么刺激,說話都很大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