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帶的侍衛一共兩批,一批是周青帶隊,手底下都是這三個月里她精心挑選出來的心腹,另一批,是王煥給她的人。裴恕的使團走在最前面,王十六留神數過,從上到下統共也就十幾個人,但昨天,就是這十幾個人鎮住了王煥,裴恕的確不好對付。
但,關她什么事?假如裴恕要殺王煥,她頭一個贊成,這天底下最想殺王煥的,就是她。
前面不遠處一人一騎飛也似地向使團奔來,王十六抬眼,裴恕勒馬停住。
是侍從郭儉,昨天奉他的命令去永年聯絡,此時返來向他復命:“回稟郎君,黃刺史已安排好鄭夫人遷靈之事。”
裴恕低著聲音:“可曾查清鄭夫人與薛演的關系?”
薛家家主薛演,曾任翰林學士,辭官還鄉后隱居永年城郊的南山。王煥攻打永年之前,無人知曉鄭嘉和王十六在薛家,王煥屠盡薛家滿門后,對外只說薛家扣留了鄭嘉來威脅他,但薛演淡泊名利,絕不可能做出這種事。
“薛演深居簡出,城中沒人知道他和鄭嘉的關系,”郭儉回稟道,“屬下已經安排人手去南山追查。”
裴恕望了王十六一眼。身為鄭嘉之女,十幾年來與鄭嘉形影不離,這其中的隱秘內情,她必定知道。但王煥知不知道?她可曾告訴過王煥?
隔得遠,王十六并沒有發現他的打量,目光越過鉛灰色的陰云,望著遠處一抹蒼青色的南山。
九年前,她追著母親到了那里,遇見了薛臨。生平第一次發現世上還有人在乎她,生平第一次知道,活著并不僅僅是漂泊、孤獨、無依無靠,還有溫暖和愛人。
這一切,因為母親得到的一切,又因為母親,被王煥毀掉。
又一人追過來,越過衛隊,奔向使團。
是侍從張奢,在裴恕身前下馬行禮:“回稟郎君,已經查到鄭嘉的身世,她是滎陽鄭氏的后人,父親名叫鄭融。”
滎陽鄭氏,五姓七望之一,鄭融乃當世名儒,鄭嘉竟是他的女兒?裴恕有些意外。五姓女高不可攀,非名門王侯不嫁,王煥連庶族都不是,只是個從軍隊里一級級爬上來的傭兵,他怎么能娶到鄭嘉?這些年王煥一天比一天位高權重,滎陽鄭氏為什么從來不曾提起過這個女婿?
下意識地又望一眼,王十六仰頭看著遠處,身姿是世家女的優雅,一雙眼卻透著十足的不馴。
鄭嘉與王煥的女兒,血脈里有著高門望族數百年的教養,又有新貴粗野淺薄的底子,也就怪不得她言談舉止,樣樣不合規矩。
卻在這時,王十六突然快馬加鞭沖了過來。
越過衛隊,越過使團,向南山疾馳而去。
三個月前王煥攻打南山時,她正跟薛臨回永年祭祖,因此躲過了第一批屠殺。但那時候已經來不及逃走了,王煥很快圍困了永年。
王煥睚眥必報,殘暴嗜殺。王十六當時就知道,王煥不會放過薛家人,那時候她暗暗下定決心,就算拼著一死,也一定要保住薛臨。
結果卻是薛臨拼了性命,保住了她。
憤怒、自責、懊悔,無數感情一齊涌上,王十六掠過裴恕沖出去,他轉頭看她,那么熟悉的眉眼,讓人厭惡,又忍不住透過他,尋找薛臨。
近了,更近了,王十六縱馬踏上進山的道路,心臟驟然一疼。家已經沒了,薛臨也不在,她還去那里做什么?猛地扯住韁繩,勒住奔馬。
力道既狠又急,汗血馬長嘶著騰躍而起,王十六控制不住,霎時被甩離馬鞍。
身后,裴恕探身伸手,來拉韁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