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誠實推著他,腳步放得極輕,輪椅碾過青石板路的“咕嚕”聲,在寂靜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醫館門口的艾草還掛在門楣上,枯成了深褐色,昨夜的露水打濕了石階,踩上去涼絲絲的,帶著點草藥的澀味。
“小心了,前面地面有些顛。”楊誠實喉結滾了滾,聲音壓得低,粗糙的手掌按在輪椅推手上,指節因為用力泛白。
他特意繞開了門口那塊松動的青石板——上次溫羽凡坐輪椅碾過,差點顛得摔下去。
溫羽凡沒說話,只是側頭看了眼醫館的木門。
門板上的漆皮剝落得厲害,門環上的鐵絲還纏著圈銹,像在無聲地挽留。
他想起這幾個月來,聶大夫捻著銀針的專注,聶文端藥時的溫和,還有藥罐熬藥時“咕嘟”的輕響,鼻腔突然有點發澀。
到了巷口,金滿倉正蹲在車邊抽煙,煙蒂扔了一地。
見他們過來,他慌忙踩滅煙頭,搓著手迎上來:“老板,都準備好了,油加滿了,后座鋪了棉墊,能舒服點。”
楊誠實沒理他,只是俯身幫溫羽凡調整輪椅的剎車。
指尖觸到輪椅冰冷的金屬桿,突然想起第一次背溫羽凡下樓的樣子——那時候他瘦得硌骨頭,趴在背上像片葉子,如今卻要獨自闖進未知的風雨里。
“表哥,不用忙活了。”溫羽凡的聲音有點啞,他抬手按住楊誠實的胳膊,那胳膊上還留著常年搬貨磨出的厚繭,“我走后,就用不著了。”
楊誠實張了張嘴,想說“到了記得報平安”,又想囑咐“路上別著涼”,可話到嘴邊,只剩喉結重重滾了一下。
他彎腰,替溫羽凡理了理領口的繃帶,指尖碰到對方脖頸的皮膚,燙得像火——那是緊張,也是不舍。
溫羽凡自己撐著扶手,慢慢從輪椅挪到轎車后座。
動作很緩,腰側的傷口牽扯著疼,額角沁出細汗,他卻咬著牙沒哼出聲。
金滿倉想搭把手,被他擺擺手拒絕了——有些路,總得自己走。
“羽凡保重啊!”楊誠實站在路邊,工裝外套的袖口磨破了邊,被晨風吹得鼓起來。
他看著溫羽凡在后座坐定,看著金滿倉關上車門,看著那輛破車發動時排氣管“突突”噴出的白汽,聲音突然就顫了。
車子緩緩動了,伴隨著一陣輕微的抖動,像頭年邁的牲口。
輪胎碾過巷口的碎石子,發出“咯吱”的響,慢慢匯入遠處早高峰的車流。
晨曦穿透薄霧,在車身上鍍了層暖黃,卻照不散車窗后溫羽凡望著后視鏡的眼神。
楊誠實站在原地,腳像被釘住了。
他看著那輛黑色轎車越變越小,穿過十字路口,拐進主干道,最后縮成個黑點,消失在遠方的地平線。
晨風吹起他鬢角的白發,混著巷口早點攤飄來的油條香,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掏走了塊什么。
他就那么站著,直到巷子里的人漸漸多了,買早點的阿婆跟他打招呼,他才恍惚應著,眼睛卻還望著車子消失的方向。
正在這時,手機短信聲突然響了。
“叮!”清脆的一聲,在寂靜的空氣里格外分明。
沒等他反應過來,又一聲“叮!”接踵而至。
楊誠實皺了皺眉,從褲兜里摸出手機。
那手機屏幕裂了道縫,是前幾天急著找溫羽凡時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