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戡突然說:“我去年去柏林,特意去看了菲利皮諾的那幅畫,我當時有種直覺,你可能并不像你說的那樣喜歡。”
這句話太突兀,譚幼瑾本來在吃東西,聽到這句話抬起頭,迎著于戡的目光問:“哪幅畫?”她不記得她跟于戡提起過菲利皮諾·利皮,更不記得跟于戡說過自己喜歡他的畫。
“你不記得了?”于戡不得不提醒她,“你跟我說過,以“麗達與天鵝”為母題的畫,你最喜歡的是小利皮的這一幅。”為了看這幅畫,他特意改簽了機票。
譚幼瑾終于想起來了。她是說過,當時隨口胡謅的,因為她記得在小利皮的畫里,和天鵝在一起的女人穿了衣服,很難找到情欲的痕跡。剩下的那些畫里,從米開朗基羅到布歇再到塞尚,麗達幾乎都是不著一縷的,穿衣服的反倒罕見。
宙斯化為天鵝引誘美人麗達,像之前的許多次獵艷一樣,這一次,宙斯又得手了。兩千多年間,關于這主題的雕塑繪畫太多,喜歡哪一個作品,多少能看出這人對情欲的態度。她其實更喜歡米開朗基羅的版本,天鵝的喙吻著女人的嘴,畫里女人的肌肉線條很有力量,后來魯本斯摹過的一版過于柔美了,因為柔美甚至顯得羞澀,像是被勾引的深閨貴婦,顯得要被動許多。這偏愛沒什么難以啟齒的,然而她撒了謊,說了一副她并怎么注意的畫,為什么要撒謊呢?
菲利皮諾的畫里,幾乎看不見情欲的影子。天鵝甘心被女人用繩子套牢,陪自己的孩子玩樂,像一個普通家庭的丈夫父親。完全背離了人設,像一個ooc的同人作品,或者把這副圖解讀成“麗達與天鵝”根本就是誤讀。
譚幼瑾忘記當時是怎樣的一個心理,大概還是為人師的心理作祟,不想讓學生把自己看得太透徹。然而,她隨口這么一說,于戡能記到現在,還為此特地去看了那畫。她這么把別人的隨口一說當回事還是二十年前的事情,那時候于戡大概剛上幼兒園吧。她一會兒覺得他是一個具有誘惑力的男人,一會兒又覺得他幼稚。
“我沒想到你還記得。”譚幼瑾自問,如果知道于戡這么重視她的話,當時會不會隨口一說。然而直到現在,她也不能給出肯定的回復。
“我沒那么善忘。”
譚幼瑾疑心于戡在諷刺她,然而他記憶力這么好,諷刺她記性差好像也有資格。
“我到現在還想不通,你為什么來參加這節目?”
譚幼瑾這次沒隱瞞,很直截地說:“因為我想買房,這筆報酬恰好能幫到我。”
“所以在節目里和誰約會都無所謂,是嗎?”
譚幼瑾沒有回答,她以為她會對約會對象是誰無所謂,但現在她發現,她高估了自己。
“但我不一樣,如果不是你,我根本就無法堅持下去。”
譚幼瑾覺得他說得可能是實話,他那么排斥演戲,謝絕了一切演戲的邀約,卻在這個節目里一天到晚地表演。有一個定時炸彈,譚幼瑾一直忽視了,現在才替他想起來。
“你在節目里撒的謊,被你前女友看到了怎么辦?”比如他說他一直仰慕她的那些話,他在認識她之后,交的女朋友,看到了,會怎么想?任何一個人,都無法接受自己的戀人在戀愛期間,喜歡別人。于戡的謊話太挑戰人的忍受力。并不是所有的人對此都愿意一笑了之,萬一有人氣急在網上控訴他,可夠他受的。
“我在認識你之后,就沒有過女朋友,這點你大可為我放心。”遇到譚幼瑾之前有過交集的那個女孩子,恐怕現在都忘了他是誰。時間太短了,大概他在人家的記憶里已經淡得沒有印象。最后沒在一起當然是他的原因,他無法告訴女孩兒他一直稱作姑姑的人是他的母親,但他也無法徹底撒謊。
譚幼瑾懷疑自己聽錯了。
于戡難得在譚幼瑾臉上看見一點不一樣的表情:“你是不相信么?我都相信你三十一年沒有戀愛過。你為什么不能相信我?”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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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幼瑾聽出了于戡聲音里的急切,
他好像在跟她表明什么似的,好像他真的單方面仰慕了她好幾年。
譚幼瑾反問道:“你這個年齡,沒談過戀愛也很平常。我為什么要不相信?”二十三四歲的年紀,可能談過許多次戀愛,
也可能一次都沒談過,
都很平常。她說平常,
而不說正常,是因為覺得一輩子不戀愛也正常,
正常卻不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