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周主任打來的,
上半場已經結束,
現在是中場休息時間。周主任問譚幼瑾現在在哪兒,還來不來。譚幼瑾說她馬上到。
掛掉電話,譚幼瑾對著于戡說:
“中場休息了,咱們進去吧。”好像于戡剛才說的話被風給吹走了,一點痕跡沒留。
譚幼瑾的手握著手機,并沒有退回口袋,手指上還殘存著羽絨服口袋帶出的溫熱。突然她的手指和另一個冰涼的手指碰上了,她的心像條件反射性地跳了一下。湊上來的手指并沒有縮回去,本來剛碰到時很涼,像凍得梆硬的冰塊,但這冰塊像有太陽烤的,沒一會兒就化在了她手指上。開始只是小拇指被碰觸,接著于戡的無名指和中指也貼上來,要把她的整只手抓住,譚幼瑾的手顫了一下,退回了自己的口袋。
譚幼瑾低頭看自己的影子,于戡的胳膊像是無處安放一樣放到了她的頭頂,但是手最終沒有落在她的頭發上。他的胳膊最終停留在了距離她羽絨服腰部一厘米的地方,從背后看像是在摟著她,但他的手始終沒有碰到她的衣服,她也沒辦法叫他不要這樣。
兩個人本來是并肩,后來變成于戡走在譚幼瑾前面,他側轉身面對著譚幼瑾,邊走邊笑著看她:“你說我不了解你,是指哪個方面?”
于戡不看路只看她,譚幼瑾不得不提醒他:“晚上你這樣不看路很容易摔倒。”
“但我知道你會幫我看路,我了解你。”
譚幼瑾迎上于戡的目光:“你了解我?你了解我什么?”她之前從未以這種口氣和于戡說過話,不相信里透著點兒挑釁。
她以一種開玩笑的語氣說:“既然你說你了解我,那你覺得我應該對你這番話有什么反應。”
于戡沉默,先是平視前方,抬頭看天上像是被風吹的散了黃的月亮,就這么看著,一句話不說。過了一會兒,他的目光轉向譚幼瑾的眼睛,笑道:“我剛才表現像你嗎?”
譚幼瑾呵了一聲,目光直直地投向劇場,像是在表達不贊同。
“站在你旁邊和你說話的人是我,你為什么從不看我總是看別的什么東西。”
譚幼瑾聽到這話,想笑卻又沒笑出聲。她幾乎聽出了一種“我這么好看,你為什么不看看我”的委屈。
譚幼瑾為看演出特意帶了眼鏡,但眼鏡現在在包里。趁著現在的夜色,看于戡簡直像蒙上了一層光。她第一次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看他,還是在她跟他完全不熟的時候,以一個選角導演的眼光看他,她那時視力比現在要好一點。后來熟了,幾乎沒怎么認真打量過他,因為怕誤會,更怕誤會破壞兩個人之間的關系。她出資幫他拍短片,愿意和他說話,本來是因為和他在一起難得和自己獨處一樣輕松,還多了點別的意想不到的意思。然而當初為了維持這關系,反而弄得不輕松了,因為要避嫌,有其他人在,甚至也不好只和他說話,怕誤會。
她對他從沒男女方面的想法。對她來說,有些想法只要不想有,就絕不會有。
她的約會對象大都是她“看來”的,她那時候還不是老師,年紀還很輕,可以理直氣壯地在任何地點觀察任何一個男性生物,不管是不是表演系的,一點兒都不怕被誤會。當時和她約會的有幾個就誤會了她。因為她長時間的注視,這注視里沒有半點不好意思,甚至可以理解為肆無忌憚,有些被她看的人默認她這是在釋放勾引或者被勾引的信號。而譚幼瑾當時的衣服和打扮好像也和她的目光打著配合,讓人誤以為她的情感和目光一樣熱烈。真接觸了才知道上了當。
譚幼瑾發現,讓這些口口聲聲喜歡她的人反感她太過簡單,只要把她真實的一部分拿出來給他們看一看就行了。
譚幼瑾的目光從于戡的眼睛轉向他的耳朵。他的耳朵不大不小,譚幼瑾覺得這耳朵和他的眼睛鼻子嘴巴有點兒反沖,有些溫順的意思,看了想拉一拉耳垂。
為把自己從戲里抽離出來,她對自己也是對于戡說:“我這人很怕麻煩,只能維持簡單輕松的關系。我不喜歡大張旗鼓地談戀愛,來參加節目就是為了勞務費。錄節目對我來說是工作,我不想把工作里面的關系延伸到生活里,那樣對我是個麻煩,你想你應該能理解。”
譚幼瑾有點兒相信于戡說的話。這種先例倒也不是很少見,年輕時喜歡比自己年長的人,到了一定歲數,對年齡所帶來的資源閱歷祛了魅,所見都是年齡增長的負價值,又會喜歡比自己年輕的。愛是一個階段一個階段的。她不介意讓某個人成為自己的一個階段,也不介意自己成為別人的某個階段。但是于戡不行,因為和別人嘗試一下,結束了至少收獲一段體驗。但和他試一試,結束了就失去了一個把她過去拍的短片看了又看的聊天對象。劃不來。
她沒看于戡的表情,單方面就把這件事結束了。她笑著說:“咱們還是分開進去吧,我不想我父母誤會。”說完譚幼瑾沒再看于戡,驗過票急著向里面走。于戡后買的票,兩個人位置不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