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一見到他,立刻像只快樂的小鳥,從秋千上跳下,歡叫著“爸爸!爸爸!”飛撲過去。城哥臉上瞬間綻開寵溺的笑容,蹲下身張開雙臂,穩穩接住撲過來的小女孩,順勢抱著她原地轉了個圈。
安妮銀鈴般的笑聲在花園里回蕩。
“鐵嶺哥……哦不,”程飛立刻抓住機會,帶著點促狹的笑意,“城哥!嫂子說了,你那小名‘鐵嶺’太土了,哈哈!以后我也跟著叫城哥,或者按嫂子說的,叫你‘姐夫’!”他巧妙地用玩笑化解著剛才的緊張,同時向城哥傳遞了信息——他沒亂說話。
開城抱著安妮,眼神與程飛飛快地交匯了一下,瞬間明白了程飛的用意。他心中暗贊兄弟機靈,臉上也堆起爽朗的大笑:“叫城哥叫城哥,或者按你嫂子是說法,叫姐夫我也沒意見,哈哈哈!”他放下安妮,走到近前。
“城哥姐夫,”程飛故意把兩個稱呼疊在一起叫,滑稽的叫法成功逗笑了蘭姐,“你這大早上的,精神頭不錯啊?去哪了?”
“嘿,正要說呢!”城哥拍了拍程飛的肩膀,神情認真起來,“我下山找大師去了!算咱倆結拜的黃道吉日!大師說了,今天午時就是好時辰!兄弟,你救了我的命,這份恩情,大哥這輩子都報答不完!”他的話語發自肺腑,眼中是真切的感激。
程飛看著城哥真誠的眼神,心中確實涌起一陣感動。
但他很快冷靜下來,正色道:“城哥,這事,你聽兄弟一句行不行?第一,我不能留在粵城,梁家村那邊還有我的事業,我得回去。第二,只要城哥你心里認我這個兄弟,咱們什么時候都是親兄弟!這香案一拜,是儀式;咱倆這份情義,在心里,比什么都重!”他態度誠懇,理由充分。
“回去?”鐵嶺臉上的笑容僵住了,眉頭緊鎖,語氣急切起來,“那窮山溝有啥可回的?兄弟!別人回去我不管,你不一樣!你家里也沒啥人了,回去干啥?跟著哥在這邊,吃香的喝辣的,要啥有啥,不好嗎?”他無法理解程飛的選擇。
氣氛一時有些凝滯。
“阿城,”蘭姐適時開口,聲音平和而有力,“人各有志。小程兄弟說得在理。你走的路,未必就是別人想走的路。小程是我們自己家人,這份情義,拜不拜關公,都在心里記著。你說是不是?”她看著城哥,眼神溫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肯定。
城哥看看蘭姐,又看看程飛,半晌,有些泄氣地嘆了口氣:“……他說的,有道理?”像是在問蘭姐,又像是在問自己。
蘭姐極為肯定地點了點頭。
午飯后,程飛以還有事情沒辦為由,婉拒了城哥的再三挽留,堅持告辭。
城哥親自送他下山。
“城哥,”程飛打破了沉默,聲音低沉,“有些話,憋在心里不吐不快,能說嗎?”他看了一眼正在開車的司機。
“能說!”城哥毫不猶豫,“自己兄弟,沒什么不能聽的。”
程飛深吸一口氣,目光直視前方:“惠琴嫂子……那么好的女人,你怎么就……那么忍心……”
城哥松了松襯衣領口,沉默了足有十幾秒。山風從半開的車窗灌進來,吹動他的頭發。他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種深沉的疲憊和無奈:“兄弟,我知道你早晚會問這個……我一直在等你問。”他頓了頓,仿佛在整理思緒,“我對惠琴……有愧!這輩子都還不清的愧!”
他側頭看了程飛一眼,眼神復雜:“但是,你也看見了,我現在的一切……我的家,我的事業,我身邊的人……我已經不可能再回頭了!程飛,你從小在梁家村長大,你告訴我,那種一眼望到頭、窮得叮當響、活得窩窩囊囊的日子,有什么值得留戀的?我梁開城,寧肯死在外面,也絕不回去!所以,我只能讓她相信我死了……她不必再等,也不必再苦熬著守活寡……這對她,未必不是一種解脫。”他的話語帶著一種殘酷的“合理性”。
車內再次陷入長久的沉默,只有引擎低沉的轟鳴。
“難道……”程飛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澀然,“你就從來沒想過……帶她一起出來?”
城哥沒有立刻回答。
車子駛離山路,匯入城郊的車流。城市的輪廓在遠處顯現。他望著前方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眼神變得遙遠而迷茫。
過了很久,城哥才用一種近乎自語般的聲音,拋出了一個直指程飛靈魂深處、也拷問著他自己良知的終極之問:
“程飛……如果換做是你,”他緩緩轉過頭,目光如炬地盯著程飛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一個是莊惠琴,一個是高奇蘭……你選誰?”
車窗外的繁華街景飛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光溢彩的幻影。
他張了張嘴,卻發現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車廂內,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