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晰地感覺到程飛在“配合”,在禮貌周全地扮演著“客人”的角色,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如坐針氈的僵硬。
他對她,更是連一個多余的眼神都沒有。
張家誠談興頗濃,話題有意無意地繞著轉:“小程啊,這次能這么快從那個麻煩里脫身,足見你做事光明磊落,經得起考驗!好!年輕人就該這樣!橙基金做得也很好,實實在在為老百姓做了好事,我和我們東平縣里幾個領導聊起來,都對你贊不絕口啊!大家一直希望以后有機會你能來東平做點事情!張叔支持你!”
程飛放下筷子,認真聽著,適時點頭,回應得滴水不漏:“謝謝張叔關心和信任。我和是個普通的老百姓,不敢做逾越的事情。這次其實要感謝譯冰他們,如果不是因為譯冰平時把賬目打理得那么清晰,相關資料保存完整,我可能還真的比較麻煩。”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肯定嘉許的目光投降張譯冰,這是這段飯張譯冰從他眼睛里看到的難得的溫暖。
一頓飯,在夏冰的殷勤、張家誠的“勉勵”和程飛沉穩得體的配合中接近尾聲。
飯后,夏冰在廚房收拾碗筷。張家誠拍了拍程飛的肩膀:“小程,陪我到院子里抽根煙,透透氣。”又轉向張譯冰,“譯冰,給小程泡杯茶送到院里來。”
張譯冰如蒙大赦,連忙起身去泡茶。等她端著兩杯熱茶走到小院時,父親正背著手,望著墻角那排挺拔堅韌的竹子,程飛則站在稍后一步的位置,身影在暮色四合中顯得格外挺拔而沉默。
父親似乎在說著什么,聲音不高,程飛只是靜靜地聽著,偶爾點一下頭,側臉的線條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冷硬。
她端著茶杯,腳步停在廊檐下,一時竟不敢上前打擾那片沉默。晚風吹過,帶著一絲涼意,也吹得她心頭一片冰涼。
送程飛離開時,張譯冰終于忍不住,借著送他出門的幾步路,鼓起勇氣,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和委屈:“程總……你是不是……不太喜歡來我家吃飯?”
程飛的腳步頓在院門口。
他轉過身,目光終于落在了張譯冰寫滿困惑和失落的小臉上。夜色模糊了他眼中的神色,只聽到他的聲音低沉地傳來,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和一絲幾不可聞的嘆息:“譯冰,別多想。你很好,張叔和阿姨也很好。”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字句,最終只是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動作很輕,帶著一種兄長般的安撫意味,“只是……我現在,心里壓了太多事,自己解脫不了。早點休息。”
說完,他沒再停留,拉開車門,黑色的轎車很快接到盡頭的黑夜里,消失不見。
張譯冰站在院門口,夜風吹亂了她的頭發。肩膀上被他拍過的地方,仿佛還殘留著一點微弱的溫度,卻更襯得心底一片寒涼。“你很好……”可這“好”,與喜歡無關,更與那頓飯里父母殷切期盼的“好”南轅北轍。
他像是在溫柔地劃下一條界限,告訴她:此路不通。
回到自己房間,張譯冰撲倒在床上,將臉埋進柔軟的枕頭里。這場由父母推波助瀾、由她暗自期待的家宴,非但沒有拉近他們的距離,反而像一面鏡子,清晰地映照出他刻意保持的疏離。
那扇剛剛在她心底撬開一條縫隙的門,似乎又被一只無形的手,輕輕地、卻無比堅定地關上了。
而此刻,行駛在回程路上的程飛,單手握著方向盤,另一只手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張家小院那過分溫暖的燈光、夏冰殷切的眼神、張家誠話語里的深意、還有張譯冰那雙寫滿情愫和委屈的眸子……像一幅幅無聲的畫面在他腦海中回放。
他何嘗感受不到那份沉甸甸的期許?何嘗不明白張譯冰的心意?
只是……他輕輕搖了搖頭,似乎想要驅離心中那一絲隱隱的期待。市紀委談話室的燈光、曹姝華強忍淚水的側臉、白賓誠那怨毒的笑容、還有未來那盤更加兇險莫測的棋局……還有,遠在大洋彼岸的杜芳菲,他們的心靈契約將程飛的多情牢牢鎖住,只待一人來!
靠近,或許是溫暖,但更可能是拖累,是軟肋,是將無辜者卷入風暴的導火索。他給不起承諾,更背負不起另一份熾熱的期待。
車子駛入停車場,引擎熄滅。黑暗瞬間吞噬了一切。
程飛靠在椅背上,久久沒有動彈。寂靜中,只有他自己才能聽到,那聲壓在心底深處、沉重而悠長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