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過交道的沙漠,似乎沒有那么兇險的。”想著,胡梭的記憶想起前幾個月前的那場沙塵暴,想起巴太覺察自己父親背困于黑戈壁時候的驚恐,便了然一切。
原來,這些本地的居民,他們都知道,沙漠的兇險之處。
“可是——”胡梭還是不解,“這么快嗎?就一夜之間的事?沙子……能流得那么兇?”
“可能是咱們一開始選址就選錯了吧,咱可能就選在了一條古河道上,河床底下不是硬邦邦的石頭,而是厚厚一層松散、干燥的細沙;然而再鋪上一層看似硬邦邦的鹽堿層;就是那一層硬鹽堿層欺騙了咱們。那里原來,一開始就是一個空洞的結(jié)構(gòu),地表看似完整,實則下方已被掏空;支撐結(jié)構(gòu)被掏空了。3日內(nèi)地表就轟然下沉了?!?/p>
“后來,咱不是在那上面搞灌溉嗎?水,就順著順著土壤的縫隙往下滲。經(jīng)年累月的,將就這下面砂礫之間的微弱的粘性給沖沒了,這下問題就大了,就好像支撐房子的水泥漿被偷偷沖掉了?!?/p>
“時間一長,空洞越來越多,逐漸連成片,越來越大?!?/p>
“到了某個臨界點,再也撐不住了。就像像踩塌了薄冰一樣,瞬間塌陷。因為空洞是連片的,塌陷會像多米諾骨牌一樣,迅速蔓延。一夜之間,就吞掉了200畝地。”
胡梭恍然大悟:“原來不是沙子本身就會走,是地陷了。”
“后來,咱兵團人也學(xué)精了。選址這事馬虎不得。表面看上去硬邦邦的,還得里子硬才行。用鋼釬戳,用雷達探,不摸清它的里子,咱是萬萬不動的?!?/p>
“那怕是這樣了,咱也不放心,咱還要在咱兵團農(nóng)田的地基上打上一根定海神針。”老胡說著這些,竟然臉上還有點自豪。
“定海神針?”胡梭聽著這個比喻,有點恍惚,這里是沙海,定住的是沙子的流動。也沒有什么錯,“可是什么東西能這樣呢?”
“梭梭啊,紅柳啊,它們的根系就能這樣,如定海神針那般,扎下去十幾米深!
穿透那層松散的活沙,一直扎到更深、更硬的土層里去!那些松散的沙子,就那樣,被它們的根系給牢牢抓住、纏緊!這樣,水再往下滲,也很難把那層沙徹底沖散。
“哦——”胡梭一聲悠長的嘆息。
“抗沙,原來不只是表面那被風(fēng)給裹挾的沙子,還有地下暗藏的洶涌?!?/p>
想到這些,胡梭能想象這片土地下的根系,那般的盤根錯節(jié),跟流沙層在抗?fàn)?;這段沙漠的秘密,深埋地下,是他和他的無人機一開始就忽略的。
故事到此處,他們已經(jīng)走到了一處高高的沙梁處。
獵獵的風(fēng)卷起老胡衣服下擺,風(fēng)襟滿懷。
老胡的眼神也變得復(fù)雜起來,臉上帶著一個道不明、言不盡的笑意:“以前啊,外面的人看咱兵團人,覺得,咱就是一群戍邊屯田的兵,就那么點事?!?/p>
說著,老胡長舒一口氣,如同那些被誤解的歲月,長舒胸臆。
“他們哪知道啊……咱這些兵團人,也是真刀真槍跟沙漠干過仗的!是跟這吃人不吐骨頭的流沙層,斗過心眼、拼過命的!”
站在沙梁之下,往下看,胡梭突然沉默了起來。
“原來,他所過上的那些歲月靜好的日子,竟然是父親那輩人從沙漠嘴里硬搶過來的。”
想著,他將目光投向顱頂部天空處的無人機,心想,“你聽見了嗎?咱要做的,能做的,還有很多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