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遁連忙行禮問安,蘇轍點頭回應,目光在兄長略顯清減的面容上停留片刻,低聲問道:“昨日派下人去陳橋驛接兄長,兄長為何不隨通到東府居住?那興國寺浴室院,豈是久待的地方?”
蘇軾擺擺手,笑道:“子由啊,我這次回京,可不是來久待的。只盼著太皇太后趕緊允我外放一郡,免得在朝中又是群狼環伺,紛擾不斷。”
“若是住到東府,落在有心人眼里,免不了又是口舌紛紛。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鹓雛竟未休啊!”
“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鹓雛竟未休。”是李商隱的詩,典故出自《莊子·秋水》中“鹓雛與鴟”的寓言。莊子用鹓雛(鳳凰)比喻高潔之士,以鴟(貓頭鷹)護腐鼠諷刺惠施的猜忌。
蘇遁心里明白,老爹這是在用這句詩點出自已如今與莊子相通的境遇——本無爭權之心,反遭政敵忌憚。
此次回京,蘇東坡其實是一萬個不情愿的。
為啥?因為就在三月份,他的死對頭,程頤的門人賈易坐上了御史中丞的位子。
當年司馬光病逝時,程頤主持喪禮。當天朝中諸位大臣在明堂舉行了祭拜大典后,前來祭奠,卻被程頤拒之門外。
理由是,大家剛參加了明堂大禮,不適合參加喪禮,明天再來吧!
大家不解,忙問,這是何道理?
程頤搬出《論語》中“子于是日哭,則不歌。”,說,孔子先賢說了,不能在通一天又哭又歌,你們參加明堂大禮,“歌”過了,就不能再參加司馬光喪禮,來“哭”了。
拿著《論語》當令箭,迂腐僵化、不近人情到如此地步,簡直令人瞠目結舌。
但沒辦法呀,人家程頤是“當世大賢”,得尊重不是?
眾人只能一臉無奈,準備打道回府,次日再來。
蘇東坡卻靈機一動:“孔子說的是,當天哭了之后,則不歌。可沒說,歌了之后不能哭啊!”
本來,要是個正常通情理的人,就該借坡下驢,讓大家進去祭拜了。
可這程頤不知道是真的固執僵化不會拐彎,還是故意拿捏惡心人,總之,他就是堅持說,自已遵循的是“古禮”,既然是他主持喪禮,大家今天就是不能進司馬家的門!
不管是固執僵化不會拐彎,還是故意拿捏惡心人,都是蘇東坡最厭惡的,他也不慣著程頤了,直接開啟毒舌嘲諷模式:
“你這哪是孔子制定的“古禮”?分明就是那個鄉下人叔孫通改過后的禮儀。”
叔孫通是個非常沒有節操的儒生,在秦朝當官時討好秦二世睜眼說瞎話,秦亡后又先后投奔項梁、楚懷王、項羽、劉邦等人。
因為劉邦討厭儒生的服裝,叔孫通立刻就把儒生服裝的形制給改了,而后還逢迎劉邦的喜好更改了先秦時期的禮法。
他的學生都指責他:“公所事者且十主,皆面諛以得親貴。”
司馬光評價說,叔孫通媚俗取寵,逞一時之功,結果使古禮失傳。
程頤本來就是因為屢試不當以誠馭氣’,今日終可面聆坡公高論!”
蘇軾凝視李格非袖口墨痕,朗聲笑道:“文書《洛陽名園記》,軾早有耳聞,‘園囿之廢興即天下興衰’——此言振聾發聵!”
李格非又深深一揖:“拙作豈敢當學士謬贊!昔讀學士《赤壁賦》,‘逝者如斯’之嘆方是真洞徹古今……”
二人執手相談時,李格非身后的小郎君也目光灼灼地盯著蘇遁:“你便是五歲時寫出‘飛入梅花皆不見’的那個神童蘇遁?除了長得好看些,也沒什么特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