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在新鄉石門山坳中的營寨里,最中間的大帳之中,略顯疲憊的都統制王彥愕然抬頭。
話說,王彥王子才過完年就要四十歲了,比岳飛足足大十六歲。此人年輕時參加御試,以武藝人才出眾被那位道君太上皇帝親自點名補為祗候,然后轉入西軍,為種師道麾下,多次參與同西夏戰斗,多有功勛。后來金人南侵,河東淪陷,身為上黨人的他義不容辭,立即選擇了往汴梁投軍,等汴梁陷落,他見到張所組織渡河部隊,便重新投軍作戰,甫一入軍便被任命為都統制,成為一軍主帥。
如此人物,無論是身份、地位、名望,還是現有的官職,又或者在東京留守宗澤心目中的重要性,都無疑要遠遠高于他麾下幾乎如裨將一般的岳飛。
但是,岳飛卻不服他!
“確實是一個人,單槍匹馬,正在寨前相侯。”回話的乃是王彥身側的參軍,喚做范一泓,說來竟是范仲淹之后,也是見到山河凋敝,前來投軍的,而他這個家名,自然會被另眼相看,所以雖然也是區區一白身,而且極為年輕,卻直接成為了王彥身側的機密參軍。
“小范是何意?”王彥自然要詢問自己的智囊。
“殺了!”范一泓面無表情,干脆做答。
“為何?”王彥輕聲嘆氣。
“能為何?”范一泓一聲冷笑。“太尉讓他移軍至此,他卻孤身而來,儼然是要抗命到底了。咱們孤軍在外,周圍都是金軍,他岳飛身為下屬卻拒不聽命,甚至視兵馬為私物,這個時候若不正軍法,人心怎么收拾?”
王彥默然不應,卻是朝門前小校示意:“將剩下幾壇酒都取出來,再將就近的李統制及軍中幾位統領都喚來,我要設宴招待岳統制……只是設宴完成之前,不許他進轅門。”
小校領命而卻,小范參軍欲言又止,卻只能頓足。
而稍傾片刻,眾人倉促擺宴,區區兩三壇酒倒也罷了,唯獨昨日小范參軍去查探周邊地形,遇到一只熊來,此時初冬時節,正是熊膘肥體壯之時,被小范參軍下令亂箭射死后,今日倒是便宜了岳飛。
等眾人坐定,酒水斟好,熊掌熊肉燉爛,卻才見到一騎來到帳前坦然卸甲去兵,然后昂然入帳。
眾將紛紛看去,只見此人身高七尺、相貌平平無奇,唯獨面容稍闊、皮膚稍白,不像個莊稼漢子而已……不過,眾人卻都知道,此人看似尋常,其實天生神力,馬上馬下,長槍弓箭,俱為軍中之冠,便是此番能擺脫進軍追兵,也是靠他絕境之中親手斬殺金將才能轉安。
不過,以諸位軍官所想,大概也正是有此才具,才會恃才傲物,不聽上令的。
實際上等此人走入近前,朝主位上的王彥唱了個大喏,便兀自去落座,而且全程睥睨,好像在向王彥翻白眼一般。
王彥當即蹙眉:“眼睛怎么了,為何一大一小?”
“回太尉的話,”那面闊之人,也是某人朝思暮想的岳飛岳鵬舉了,只是微微抬手,便坦誠以告。“俺前日斷后,被金人箭矢擦了一下,雖未破目,卻傷了眉骨,現在看人只像是瞧不起人一般,便是往后傷好了,看人恐怕也都有些大小眼的模樣。”
王彥默然一陣,方才捻須出言:“鵬舉斷后辛苦!”
“俺本就是相州人,”坐在左手最上方的岳飛依舊言語平靜。“抗金殺敵,便是所求,并不覺得辛苦。”
王彥愈發無言。
“岳統制!”就在這時,眼見著自家太尉屢屢無言,氣勢竟為一亂軍之人所奪,坐在岳飛斜對面的小范參軍卻是半分都忍耐不住了。“我只問你,為何王太尉這里數番下令讓你引兵合寨,你都不做理會?莫非王太尉不是你上官嗎?”
“王太尉以往當然是俺上官,但往后是不是俺上官,須今日俺問過幾句話才知道。”岳飛也懶得遮掩什么。
“荒唐……”
“你問。”王彥性格豪爽,竟干脆應下聲來。
“太尉。”岳飛扭頭用他那雙大小眼盯住了對方,竟然是微微抿嘴片刻,方才面上微微抽動,勉力出言。“俺在后面斷后,兒郎們九死一生,為何沒有接應?”
王彥沉默不答,滿座也都無言,便是小范參軍也只低頭啃了一塊熊肉……無他,其實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這個答案,這個答案也格外簡單,只是偏偏沒人能當面說出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