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不認同先帝縱容我姑祖母二圣臨朝,而后獨掌權柄,亦不認同永昭帝力挽狂瀾從其皇弟手中奪過皇位。”
“當然,他們更不愿見女子讀書明理,睜開雙眼認識這廣袤天地,不愿見她們走出深閨高墻,獲得不再全然依附男子的可能。”
“懷此等心思者,實不在少數。”
“因此,這般見不得光的心思聚在一處,倒也不足為奇了。”
“仿佛只要推翻謝代秦這數十載的統治,將永昭帝與元初帝的存在痕跡從青史中徹底抹除,或是為她們編織些荒誕不經的罪名,讓兩位女帝永遠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便能證明那延續千年的男尊女卑,是亙古不變的天地至理。”
“稍加煽動,那些被偏見蒙蔽心智的愚者便如飛蛾撲火般涌上前去。他們固執地認定是女子竊取了本屬于他們的機遇與榮光,自以為是地為這所謂“大業”赴湯蹈火。更可笑的是,說不定其中不少人還懷揣著“舉世皆濁我獨清”的荒唐自得,以為自己在救世。”
“不過……”說到此,榮妄頓了頓,中肯道:“這也只是一方面原因……”
“野心、權勢、欲望,亦在作祟。”
榮妄聽著耳畔的呼吸聲漸漸變得綿長均勻,不自覺地放緩了語調,聲音越來越輕,直到肩頭微微一沉。
“歇歇吧。”
他的姑祖母用生命印證過,勞身傷神,終究是要折損壽元的。
老夫人每每提及此事,總是免不了連連嘆息,說“若是姑祖母肯放下肩上的擔子和心中的志向,好生將養身子骨,雖不敢說長命百歲,可再多活個十年八載的,原是不難的。”
但,在姑祖母心里,有比性命和壽元更重要的東西。
所以,他想,姑祖母是不悔的。
待裴桑枝的呼吸漸漸平穩綿長,榮妄小心翼翼地俯身把她打橫抱起,而后放輕腳步走向里間,將她輕輕安置在臨窗的軟榻上。
又轉身從雕花梨木柜中取出一條毯子,為裴桑枝蓋上,掖好被角后,躡手躡腳退出里間。
每一步都走得極輕,連衣袂摩擦的窸窣聲都刻意放輕。
醉月軒外,朱漆回廊間,榮妄倚欄問道:“可有秦老道長的蹤跡?”
自那日家宴過后,秦老道長僅在榮國公府客院小住了一宿,翌日便以“難得返京,須訪故交”為由辭別而去,自此杳無音信,再未在府中現身。
臨別之際,老夫人還不忘打趣秦老道長,說他平生故交滿打滿算也不出一掌之數,在家宴上早已盡數見完。
余下的不是長眠九泉之下的故人,便是當年針鋒相對、結下梁子的仇人。
想當年元初帝重用秦老道長時,他行事何等肆意張揚,縱橫朝野無所顧忌,結下的仇家不計其數。
要他說……
永寧侯投效的所謂的瑞郡王遺孤,還不如效忠秦老道長來的實在。
當年,秦老道長好歹是正兒八經的中宮嫡子呢。
瑞郡王呢……
還沒露頭,就被一母同胞的親二哥斷了根手指,又被親母妃折騰的發起了高熱,久久不退。
瑞郡王尚且如此,那真假難辨的遺孤……
永寧侯怕不是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