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小郡主心里的彎彎繞繞,江云帆又哪里猜得透?
前一秒她還滿不在乎地說著“沒什么影響”,下一刻便拉著青璇的手,徑直轉身,親自走向湖邊石階去整理儀容了。
不止江云帆看得一頭霧水,就連一旁的許靈嫣也徹底糊涂了。自己這位平日里素來大大咧咧、不拘小節的好姐妹,今天究竟是怎么了?
換作以往,她便是拎著兩個肉包子當街而坐,吃得滿嘴流油,也絕不會在意旁人半分目光。怎么今日戴著面紗,僅僅是額前沾了點泥污,反倒如此在意起來了?
“喂,程兄,還跪著呢?快起來吧!”
趁著秦七汐離去的間隙,江云帆再度將注意力轉移到了程修齊身上。這都過去多長時間了,這位程公子竟還保持著五體投地的姿勢。
“呼……”程修齊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雙手扶著冰涼的石桌邊緣,顫顫巍巍地試圖爬起。
那張原本白凈的臉,此刻已是黑里透紅,如同開了染坊一般。
他哪里是自己想跪?分明是先前看到亭柱上那首詩時,心神巨震,羞憤、驚懼、絕望等情緒交織在一起,雙腿被嚇得發軟,徹底不聽使喚了而已。
江云帆倒是“心地善良”,主動上前一步,穩穩攙住他的手臂,嘴角掛著一抹和煦的笑意。
“嘿嘿,程兄可得小心點,千萬別一時腿軟,把腰上那塊價值不菲的玉佩給摔壞咯。”
“呃……”程修齊只覺喉頭一甜,一口老血差點當場噴出。他屬實是萬萬沒有料到,在江元勤口中那個一無是處的廢物弟弟,竟能作出如此石破天驚的詩篇來。
此等文采,恐怕早已遠在他這區區二甲進士之上了!
光陰流轉,不過片刻,秦七汐便領著青璇回來了。
郡主殿下額間的污泥已然洗凈,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光潔細膩、瑩白如玉的肌膚,在夕陽余暉的映照下,更顯嬌俏明艷,俊美無儔。
“江公子,我們坐下談吧。”秦七汐優雅地做了個請的手勢,邀請江云帆在石桌旁落座,“敢問公子,亭柱上這首《曉出凈慈寺送林子方》,你是如何做到僅用寥寥數語,便將這鏡湖盛景描摹得如此出神入化的?”
“唉,此事說來,可就話長了。”江云帆聞言,眉頭悄然深鎖,臉上流露出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的深沉與惆悵,心中則對那位素未謀面的楊萬里先生大呼:對不住了,前輩!
“那日,在下于這湖畔垂釣,因暑氣蒸騰,天色沉悶,不覺間竟有些困乏。于是,便枕著岸邊的草垛小憩了片刻。也正是這一憩,讓我做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奇夢……”
江少爺聲情并茂,仿佛一位巡回演講的藝術家,緩緩拉開了故事的帷幕。
“在那場夢里,我見到了一位面容滄桑、身形清瘦的白發老者。他孑然立于湖邊,迎著漫天霞光,靜靜欣賞著眼前的湖景。他的身影,與那水中成片的蓮葉,與那灼灼盛放的荷花,竟是那般天衣無縫地融為了一體,仿佛他本就是這畫卷的一部分。”
“待我從夢中醒來,只覺神思清明,腦海中那接天蓮葉的無邊景致,竟像是與生俱來一般,深深地鐫刻在了我的魂魄里!”
“今日來到這念荷亭,又恰逢程公子雅興大發,提出比試。我一提筆,那夢中的景象與感悟便如山洪般洶涌而出,化作了這首詩!故而在下斗膽以為……”
說到此處,他收斂了所有表情,目光無比嚴肅地望向秦七汐,一字一頓地說道:“真正賜予我這首詩的,正是那位入夢而來的老先生,是他給了我這份天大的啟示。”
多么荒誕不經、近乎玄學的故事!江云帆自己都覺得這番說辭太過牽強附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