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云籬渾身一寒,目光復雜地看著地上的人。
只可惜,老皇帝已經駕鶴西去了,死狀極慘,這些再死無對證,知曉這一切的,恐怕便只剩右相了。
深吸了口氣,她忽然感覺心口輕了幾分,像是想通了什么。
多年前自西南被迫送往東京受皇后之禮教習,面對大了自己十余歲的皇帝李準,又眼看著少年愛人被貶至昭罪宮一輩子都無法出頭的桑盼又是怎么想的?
命運這本書多是殘忍的悲劇,在不可抗力之下,總有人被迫做出泯滅人性的舉動,讓人唏噓。
但自己的父母家人、滿宅仆役女使又何其無辜呢?
她不想在此刻為罪人開脫,但卻因人性中良善的那一部分,又不由自主地對這場跨越如此之久的禍事中,扮演者加害者,又扮演者受害者的人投去同情的一瞥。
她并不因此感到羞愧,愧對于已逝的家人親友,相反,正是這一點良善,才能將她與不擇手段之輩劃開界限。世道之中,能保持這樣的本真并不容易。
她緩緩開口:“待你養好傷,便要應商王之約,被送去西京作為和談的籌碼了。”
桑盼沒有回應,看著她,等著她的下一句話。
“去與不去,你可曾想過嗎?”
桑盼一頓,表情空白了一瞬,顯然沒有想到,顧云籬會問自己這個問題。
敵營中,正是多年前棄她而去的少年愛人,數十年的消磨,真情還留有幾分?恨意又余下多少?她不愿去想,大有隨波逐流之意。
“我想,這該由你選擇。”顧云籬的聲音再次傳來,在她耳邊響徹。
“去,為何不去?”她支著身子想起身,卻疼得動彈不了,聲音發虛,“留在這里,等著我的不就只剩殺頭之刑嗎?”
更多的,她想去做一個了結,癡纏她半生的夢魘,夜里昭罪宮割袍斷義的景象歷歷在目,似又在眼前重現,她心口抽痛,吸了口氣。
“事已至此,我還有幾分選擇的余地呢?”
這一條消息,李繁漪終究沒有上報予中書,除卻顧云籬幾人與她,無人知道商王還有這樣的要求。
她并非有意為桑盼遮掩,只是想到這要求說出去,又要惹來中書里那一群老儒臣喋喋不休的議論,便覺得腦袋又提前嗡嗡作響起來了。
商王狡猾的性子,若是在談判桌上與朝廷和談,而后遵循和談結果的可能性又有幾分?李繁漪卻覺得甚是渺茫,但應下來未必是一件壞事,如今守備軍耗在前線,硬打只能打個平手,倘若吐蕃人再進一步,叛軍兵臨城下不過是個時間問題,能拖延一日,讓西南和成都府路有時間前來援助,便是值得的。
她腦中還在思索,沒有注意到李淮儀的神情,直到他伸手在自己面前晃了晃,這才回過神來。
“方才說到哪了?”臉上沒有尷尬,她喝了口茶,繼續了方才中書商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