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醫緩緩直起身,用一方素帕仔細擦凈手上的血污,動作沉重得仿佛灌了鉛。
他轉向一直安靜站在旁邊的蘇月嬋,深深作揖,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慚愧:“夫人,侯爺此傷實在太重了。”
他艱難地措辭:“后腦重物撞擊,顱骨碎裂,碎片傷及腦髓根本。此乃……不治之癥啊。”
他身后的太醫們也紛紛躬身,室內一片沉重的嘆息與請罪之聲。
“無能為力,是嗎?”蘇月嬋的聲音響起,竟比方才還要平靜幾分。沒有歇斯底里,沒有痛哭流涕,只有一種令人心悸的平靜。
王太醫的頭垂得更低,幾乎不敢與之對視:“夫人明鑒,我等……慚愧萬分!”
蘇月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所有痛苦和絕望都強行壓入肺腑深處。她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帶來尖銳的疼痛,才勉強維持住聲音的平穩:“煩請王太醫開方。用最好的藥,最貴的參,吊命也好,止痛也罷。能續一時,是一時。”
說完這句話,她的目光投向榻上毫無知覺的楚懷瑾,那眼神深處,終于泄露出了一絲沉痛至極的哀慟。
蘇月嬋精通藥理,她怎么會不知道楚懷瑾傷勢有多嚴重?她只能祈禱著出現奇跡。
從那時起,蘇月嬋就守在楚懷瑾床前,寸步不離。
她小心翼翼地用浸透了溫水的棉布,極其輕柔地擦拭楚懷瑾臉上的血污。
那傷口像一只猙獰的惡獸,換藥揭開棉布,顯露出模糊的血肉和蒼蒼的白骨,讓侍立一旁的丫鬟心驚膽戰,不敢再看。唯有蘇月嬋,眼神沉靜,動作穩得可怕。
喂藥更是艱難。楚懷瑾牙關緊咬,毫無吞咽反應。
蘇月嬋便用特制的細長銀匙,耐心地撬開他一絲縫隙,將吊命的湯藥一滴一滴地浸潤進去。有時喂一盞藥要耗費小半個時辰,手臂酸麻,她也渾然不覺。
桃枝捧著剛煎好的參湯進來,看著小姐搖搖欲墜卻依舊挺直的背影,心焦如焚。
她忍不住上前,聲音帶著哽咽:“小姐,你歇歇吧!哪怕就合眼半個時辰也好!這樣熬著,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侯爺若知道,定會心疼的。”
蘇月嬋沒有回頭,目光依舊膠著在楚懷瑾的臉上。她的聲音沙啞干澀,卻斬釘截鐵:“你們只管按我的吩咐,煎藥、備水、保持安靜。其他的,無需多言。”
桃枝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終究只能默默退下。
昏黃的燭光在精致的銅燈臺上跳躍,室內寂靜無聲。蘇月嬋輕輕握住了楚懷瑾那冰涼的雙手,貼在臉頰上。
“夫君,你聽得到嗎?是我,嬋兒啊,你醒醒,看看我……”她的指尖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我們說好的,要去江南看煙雨,去北疆縱馬。你答應過我的,不能食言。那么多事,我們還沒一起做完。你忍心丟下我一個人嗎?”
夜深如墨,萬籟俱寂,只剩下窗外的蛙叫蟬鳴。
楚懷瑾死氣沉沉,生命正在加速流逝。
次日,得到消息的老太君從佛寺匆匆趕回侯府。
這位素來儀態端方、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老太君,此刻鬢發散亂,由兩個強壯的仆婦幾乎是半攙半架著,沖進了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