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她摸出兜里那張揉皺的紙條,上面潦草幾個字:“秀云,我對不起你,是我混蛋。我沒臉求你啥,等我出來。等我混出個人樣。
宏海」
潦草的鉛筆字,像幾條扭曲掙扎的蚯蚓。
她的思緒飄回到了高中時代,吳宏海是她最欣賞的男同學,也可以說是她的初戀,但這一切都已經在歲月的煙火中遠去。
她去了李紅梅家,穿過二樓馬蘭花投來的探究目光,一直走到了一樓東頭那戶門口。
門敞開著,里面透出比別家亮堂得多的燈光,還隱隱有鄧麗君軟綿綿的歌聲飄出來。
陳志遠就站在門口,正拿著塊抹布擦他那輛嶄新的二八“永久”自行車的大梁,擦得锃亮,映著燈光晃眼。
他男人陳志遠穿得也比旁人齊整,毛呢中山裝,頭發梳得溜光水滑,看見林秀云過來,臉上立刻堆起笑,帶著點生意人的精明熱絡:
“喲,秀云妹子?稀客啊!找紅梅?她剛出去打醬油了。”
林秀云站在門口昏黃的燈光下,樓道穿堂風吹得她額前碎發拂動。
她沒看那輛嶄新的自行車,目光直直落在陳志遠那張帶著笑意的臉上。
她攏了攏舊棉襖的衣襟,像是要攏住自己急促的心跳,又像是要攢起全身的力氣。
開口時,聲音有點發緊,但異常清晰,每個字都咬得很重:
“志遠哥,”她頓了頓,喉頭滾動了一下,才繼續問,“你上回說的…南方那邊,真有縫紉機賣?”
走廊盡頭那扇破窗沒關嚴實,寒風嗚咽著擠進來,卷起地上一點浮塵。
陳志遠擦車的手停在半空,抹布搭在亮閃閃的車大梁上。
他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隨即像投入石子的水面,漾開更深的、了然于胸的紋路。
他站直了身體,那身筆挺的毛呢中山裝似乎也帶上了點不一樣的氣勢。
“嘿!”他短促地笑了一聲,眼睛亮得驚人,像是終于等到了期待已久的信號,“我就說嘛!秀云妹子你這雙巧手,窩在車間里擋車,屈才!”
他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種分享秘密的親熱勁兒,朝林秀云湊近一步,“有!怎么沒有?上海產的‘蝴蝶’牌,嶄嶄新!就是…”
他搓了搓手指,做了個點鈔票的動作,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票子要足,路子嘛…哥有!”
林秀云的心,隨著他那句“票子要足”,猛地沉了一下,隨即又被“哥有”兩個字猛地托起,懸在半空,瘋狂地、不受控制地鼓噪起來,震得她耳膜嗡嗡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