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云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比破屋的陰冷更刺骨!吳宏海這看似關心、實則句句扎心的話,像淬了毒的軟刀子,比田琳琳直白的輕蔑更讓人難以招架!
他那春風得意的笑容,那身嶄新的行頭,還有他身邊那個光彩照人、穿著進口喇叭褲的田琳琳……都像一面面刺目的鏡子,照出她此刻的狼狽不堪!
李紅梅氣得臉都青了,拳頭捏得咯咯響,想罵人,卻被林秀云一個極其輕微、卻帶著不容置疑力度的眼神制止了。
吳宏海像是沒看到林秀云蒼白的臉色和緊抿的嘴唇,他笑著,目光又落到那個呆立著的鄉下姑娘身上,看到她手里那塊翠綠的滌綸布,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飾的嘲弄。
“喲,這是要做喇叭褲?”他像是發現了什么有趣的事,指著田琳琳那條垂墜感十足、線條流暢的進口喇叭褲,對著那姑娘,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姑娘,看看!這才叫喇叭褲!進口的料子!香港過來的板型!你那塊布……”他搖搖頭,嘖嘖兩聲,剩下的話不言而喻。
那鄉下姑娘的臉瞬間由紅轉白,再由白轉青,攥著布料的手抖得厲害,頭幾乎要埋進胸口里。巨大的難堪讓她恨不得立刻消失。
田琳琳配合地微微側身,展示著自己那條價值不菲的褲子,嘴角噙著矜持而優越的笑意,眼神像在看一場有趣的猴戲。
屋里死一般的寂靜。
那股濃烈的香水味和高級雪花膏的甜香,混合著破屋的惡臭,形成奇特的氣氛。
像是欣賞夠了這難堪劇情,吳宏海慢條斯理地掏出一個鼓鼓囊囊的棕色牛皮錢包,錢包的皮質和金屬搭扣在昏暗光線下閃著光。
他兩根手指捻出兩張嶄新的“大團結”(十元鈔票),隨意地、帶著點漫不經心的姿態,輕輕甩在離林秀云最近的、布滿灰塵的縫紉機臺板上。
啪嗒。
鈔票落下的聲音很輕,卻像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在寂靜的空氣里。
“老同學一場,開張大吉。”吳宏海臉上的笑容依舊得體,甚至帶著點“慷慨”的意味,“一點心意,拿著,買點好料子,收拾收拾門面。這破地方……唉,看著都心酸。”
他嘆了口氣,語氣里的憐憫像裹著蜜糖的砒霜。
那兩張嶄新的“大團結”,像兩塊燒紅的烙鐵,燙在林秀云的心尖上!
屈辱!像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
她眼前陣陣發黑,身體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
“宏海!走啦!跟個土裁縫有什么好說的?一股子窮酸晦氣味兒!”
田琳琳不耐煩地蹙起精心描畫的眉頭,伸出戴著精致小羊皮手套的手,輕輕挽住了吳宏海的胳膊,身體微微靠向他,帶著點撒嬌的催促,“皮鞋廠那邊還等著你去拍板新生產線呢!耽誤了正事!”
吳宏海被田琳琳挽著,順勢轉身。
他最后看了一眼僵立在那里、臉色煞白如紙、身體微微顫抖的林秀云,又瞥了一眼臺板上那兩張刺目的鈔票,嘴角勾起一個意味深長的、勝利者的弧度。
“走了,秀云,好好干。”
他丟下這句輕飄飄的話,像撣掉一粒灰塵。然后,任由田琳琳挽著,像一對璧人踩著高跟鞋和锃亮皮鞋的節奏,旁若無人地轉身,消失在新風巷渾濁的光影里。
只留下那股濃烈刺鼻的香水味,久久不散。
破屋里,死一樣的寂靜。
李紅梅氣得渾身發抖,指著門口的方向,嘴唇哆嗦著,想罵,卻氣得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那鄉下姑娘低著頭,肩膀微微聳動,無聲地啜泣起來,手里那塊翠綠的滌綸布被她攥得皺成一團。
林秀云依舊僵立在原地,像一尊被抽走了靈魂的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