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芷若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睫毛上還沾著點shi意:“師父臨走前說,讓你別惦記趕路的人,咱鏢局的人,只要沒死,就沒有送不到的鏢。”
魏珩攥緊了拳頭,指甲掐進掌心。他仿佛能看見王磊佝僂著背,一手按著斷了肋骨的地方,一手扯著韁繩;王正左臂不敢用力,只能用右手死死攥著腰間的鏢旗,那面鏢局的旗子被風吹得獵獵響,像在替他們喊疼。
這父子倆,這輩子就沒在“鏢”字上認過輸。
后背的傷口突然一陣絞痛,魏珩踉蹌著扶住墻,才沒栽倒。他知道,該走了。有些告別,注定只能藏在心里,連句“保重”都來不及說出口。
魏珩剛站穩腳跟,就見李慕然抬手從袖中摸出個巴掌大的葫蘆,葫蘆表面刻著細密的云紋,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他指尖在葫蘆口輕輕一抹,那葫蘆“嗡”的一聲漲大起來,轉眼就變成了半間屋大小,葫蘆口垂下道白玉似的階梯,直抵地面。
“上來吧。”李慕然率先踏上階梯,衣袂被風掀起。
魏珩回頭望了一眼——鏢局方向,王芷若正帶著傷員往門口站,小石頭扒著門框探出頭,使勁朝天上揮手,另一只手里還攥著那枚魏珩給的鐵鏢,臉憋得通紅。巷口那扇木門后,半個人影閃了閃又縮回去。他們都在看這邊,遠遠地揮著手,像風中搖晃的草。眼淚突然就涌了上來,他用力眨了眨眼,轉身踏上階梯。
葫蘆騰空而起時,魏珩只覺腳下一晃,鎮子瞬間小了一圈。他扒著葫蘆邊緣往下看,那些揮著的手越來越小,鏢局的青瓦頂、巷口的老槐樹,都在往后退。他張了張嘴,想喊些什么,卻發不出聲音,只能任由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淌。
葫蘆在云層里穿行,風聲越來越沉,底下的山巒河流漸漸縮成模糊的色塊。魏珩扒著邊緣,望著那片越來越小的鎮子,眼眶一直熱著。
李慕然不知何時遞過一壺水,聲音平淡無波:“江湖路,聚散本是常事。今日之別,是為了他日更好相見。”
魏珩沒接水,只是搖頭。他懂這些道理,可道理填不滿心里的空。王磊總說“鏢在人在”,王正總護著他不讓他挨揍,小石頭的木劍總往他身上蹭,還有巷口那扇門后……這些人,這些事,哪是一句“常事”能帶過的。
“你若總記掛著身后,腳下的路便走不遠。”李慕然收回水壺,指尖在葫蘆壁上輕輕敲了敲,“我帶你來,不是讓你學怎么回頭的。”
魏珩咬著牙沒說話,可心里那點執拗的委屈,卻被這話壓下去不少。他知道前輩說得對,只是這告別太疼,像剛結痂的傷口被生生扯開。
就在這時,葫蘆猛地朝斜下方掠去,速度快得讓他差點站不穩。云霧破開的瞬間,他眼角余光瞥見一道熟悉的影子——是鏢車!在黑風嶺外的官道上,王磊正彎腰扶著車轅,王正則牽著馬走在旁邊,兩人的身影在空曠的路上顯得格外單薄。
“師父!正哥!”魏珩像被什么燙到似的,猛地撲到葫蘆邊,聲音喊得嘶啞,“保重——!”
底下的人似乎愣了一下,隨即同時抬起頭。魏珩看見王磊直起腰,朝天上揮了揮手,王正也停下腳步,抬手用力晃了晃。他們離得太遠,看不清表情,可那兩道迎著風的身影,卻像釘子一樣釘進他眼里。
“走了。”李慕然輕輕一按葫蘆,葫蘆猛地拔高,朝著更遠處飛去。
魏珩望著那輛鏢車漸漸變成一個小黑點,直到被遠山吞沒。他扶著冰冷的葫蘆壁,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下來,砸在手上,又被風卷走。
原來有些告別,不必近身,隔著千山萬水,也能疼得刻骨銘心。
《別鏢行》
黑風蕩盡見晴霄,
鐵骨猶撐半壁搖。
一騎孤云辭故地,
千帆風雨赴新標。
師徒未語心先照,
手足相期志不凋。
此去仙途多路險,
劍隨肝膽向青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