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淡地道。
魏儼一怔,忽然哈哈狂笑,乃至前仰后合:“二弟,從前我雖奉你為君侯,心底卻一直不肯服你。
也是如今,我才知道,就憑你能說出的這句話,魏家家主之位,也非你莫屬!”
他一直在笑,姿態狂放,笑得眼淚都似出來。
魏劭一直看著他。等他止住,方道:“如何你可想好了”
魏儼面上方才狂笑之態漸漸褪去,轉頭望著南窗口從樹影里投入的一片斑駁樹影,出神了片刻,轉回頭,緩緩地道:“二弟,你可以不計較我對你妻的冒犯,你也可以不計較我體里天生的卑劣匈奴血統,只是我卻只能告訴你,我是回不到過去了,再也做不成那個以佐你為天命的長兄了!除非你殺了我,否則我是“
“否則你是如何”
門外忽然一個蒼老聲音響起,接著門便應聲而開。
魏劭魏儼齊齊看去,看見徐夫人不知何時竟然拄著拐杖立于門外。兩人都齊怔住了。
魏劭很快反應過來,忙起身相迎,神色略顯緊張。
“祖母,你如何會來這里…”
徐夫人卻沒有看他。徑自跨入了書房,從魏劭的身前走過,獨目望著還坐在榻上神色僵硬的魏儼,向他走去,最后停在了他的面前。
“否則你是如何”
徐夫人猛地頓了一下拐杖,復又逼問了一聲,獨目射出寒光,令人不敢直視。
魏儼終于慢慢地起身。忽然再次跪了下去,行大禮,以額叩地,久久不起。
“不孝外孫儼,斗膽懇請外祖母成全于我,放我而去?!?/p>
他一字一字地說道。
魏劭面露怒色,額角青筋隱隱暴起。
徐夫人盯著長跪在自己面前的魏儼,神色起先轉怒,握著拐杖的那只手,也在微微地顫抖。
良久,她面上的怒容漸漸地消去。
“說得好?!彼f道,“你叫我成全于你。我成全于你,誰又來成全我的心”
她的聲音帶著疲乏,透出了一絲無奈般的悲涼。
魏儼慢慢地抬頭,對上了徐夫人的目光。
“外祖母這一輩子,犯的最大的錯,就是你,儼兒。我的錯,錯不在養了你,而在我誤教了你!”
魏儼沉默。
徐夫人仿佛陷入了往事的回憶。片刻后道:“儼兒,你的母親是我唯一的一個女兒。我愛她若掌上明珠。偏卻不幸被匈奴王擄去搶占,三年后歸來,她腹中已經孕育了你,生產又撒手人寰。我明知你父乃是對立之人,明知日后你的身世或將會成隱患,我亦將你留下養大。這并非錯。倘若重回當初你母親生產你的那一刻,我亦會做如此決定。你是你母在世上唯一所剩的骨血,不管你父是誰,你便是我的外孫,我是絕不會將你舍棄的。我的錯,在于我對你的教養!”
她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漢與匈奴兩立,一直以來,攻伐不斷。漢人喪于匈奴鐵蹄之下的冤魂無數,匈奴牧民被漢人誅殺者亦等同。我一直擔心,倘若叫你知道了你的身世,將會令你無所適從,乃至心生疑慮,是故在你小時,我將此事緊緊隱瞞。心想等你再大些,我再細細說與你知道。等到你大些了,我見你意氣風發,無憂無慮,又不忍開口增你困擾。等你再大些,到十四五歲,你已經追隨你的舅父殺起了匈奴。那時我更向你開不了口,你與那些被你砍下了頭顱的匈奴人竟是同族!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外祖母懷著遲疑僥幸,而你已經長大,直至今日!”
“儼兒!我不該誤教了你,讓你誤以為你是漢人。我當及早讓你知曉,你雖有一半血統來自異族,但你永生永世,是我魏家之人!及至今日一切,全是我鑄成之錯!你如今要走,莫非是懲罰外祖母的教養之錯”
徐夫人說到情動之處,落下雙行之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