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猛艱難扭動脖頸。
一個單薄的身影撲到床邊,正是記憶中的小妹,秦小蕓。
少女清秀的小臉蒼白如紙,雙眼腫如爛桃,此刻卻死死盯著他,淚花閃爍,滿溢著激動的光芒。
幾乎同時,一道修長而堅韌的身影疾步沖進里屋。
她粗布荊釵難掩天生麗質,身段在寬大舊衣下依稀勾勒出婀娜,但那姣好的面龐上只有深入骨髓的疲憊與絕望。
一雙如秋水般的眸子撞見秦猛睜眼的一剎,被狂喜點燃,隨即又被更沉重的絕望淹沒。
家中至絕境時,她用柔弱的肩膀扛起了家,是秦家最后的支柱,是秦猛的童養媳,陳月娘。
“猛,猛子哥?你,你”
陳月娘聲音嘶啞干澀,仿佛被砂礫磨過,伸出去探他額頭的手抖得如同風中落葉。
秦猛的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鉤子,死死鎖住眼前兩個女人。
賦稅,父親死,秦家已被勾銷軍籍,失去最后屏障。
大周國力漸衰,邊境多事(契丹、女真等異族頻頻騷擾)。
官府加派的“城戍繕修錢”竟比去年翻了一倍。
眼下又值秋稅之期。
管鋪的張稅吏曾兇神惡煞地撂下話:“月底必須交足折算的百斤粟米,三貫足錢。否則,男丁枷號鎖去做苦役奴工,女子沒入官窯為妓!”
三日前,家中早已被劉扒皮洗劫一空,錢糧全無。
秦小蕓突然像被無形的巨手扼住喉嚨,尖利哭喊出來:“哥,嫂子,嫂子說,你要是你醒不過來,她明日,明日就投界河,寧可喂魚,或是,一頭撞死在劉扒皮家門柱上嗚哇啊~”
“跳河?撞柱?”
秦猛瞳孔如同受驚的野獸驟然收縮。
一股源自血火戰場、足以熔金化石的狂暴怒意從胸腔轟然爆發,直沖顱頂。
“放屁!都給我好好活著!”
一聲低沉、嘶啞卻如同受傷狂虎般的怒嘯,陡然在破屋中炸響。
秦猛怒目圓睜,字字如同鋼鐵撞擊,清晰無比地從牙縫里迸出,帶著凍徹骨髓的凜冽殺機。
那模樣再無半點前身的含混呆傻。
這吼聲如同無形重錘狠狠砸在秦小蕓和陳月娘的心口。
兩人瞬間僵死,渾身血液仿佛凍結。
她們驚駭欲絕地瞪向床上的秦猛,眼神里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驚愕、茫然、以及深切的疑惑。
眼前這人還是那個渾噩的秦二愣子嗎?
那雙渾濁呆滯的眼神,此刻亮的嚇人,那股沉凝如山、仿佛下一秒就要撕裂一切的兇戾氣勢,是她們從未感受過的,熟悉中又帶著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