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每次,就在我以為要大開殺戒時,她看著母親那純粹的熱情和期待的眼神,以及周圍那些普通女孩看到漂亮衣服時發出的真心贊嘆,那凝聚的殺氣又會莫名地消散一些,變成一種極其復雜的、混合了極度不耐、屈辱、和一絲……極其微弱的、對陌生體驗的茫然。
最終,在母親半強迫半哄勸下,她勉強接受了幾條顏色稍顯低調(在她看來可能依舊艷俗)的連衣裙、幾件材質柔軟的針織衫、甚至還有……一套內衣。過程之驚險,不亞于拆彈。
然后是化妝品柜臺。
母親和專柜小姐熱情地給她試用各種粉底、眼影、腮紅、口紅。兆惠全程閉著眼,眉頭緊鎖,如同正在忍受酷刑,任由那些刷子、海綿在臉上涂抹。她對那些化學品的味道明顯排斥。
但當化完一個完整的、符合現代審美(在母親看來)的妝容,她被拉到鏡子前時……
鏡子里的她,依舊美得驚心動魄。蒼白的膚色被粉底柔和,顯得有了些“人氣”;眼線和睫毛膏讓那雙鳳眸更加深邃凌厲;口紅點綴了缺乏血色的唇瓣,增添了幾分秾麗。
但她看著鏡中的自己,眼神陌生而……迷惑。仿佛不認識那個被凡塵色彩覆蓋了的、模糊了原本冰冷輪廓的自己。
“怎么樣?好看吧?”母親得意洋洋。
兆惠沉默地看著,許久,才極輕地、幾乎聽不見地吐出兩個字:“……怪異。”
然而,她并沒有立刻擦掉。
回到家,母親又興致勃勃地要教她做飯。廚房里,看著兆惠拿著菜刀那如同持著玉笏般高貴又別扭的姿態,對著油鍋如臨大敵的表情,以及差點把糖當鹽放的“壯舉”……我父親在一旁樂得直捂肚子,我則嚇得魂飛魄散,全程高度戒備,隨時準備撲救。
夜幕降臨,精疲力盡的父母終于心滿意足地去休息了(打地鋪,堅決把臥室讓給了“小兩口”)。
公寓里終于安靜下來。
我和她站在客廳,相顧無言。
她臉上還帶著那個“怪異”的妝容,身上穿著母親強行買下的、印著小碎花的睡裙(里面恐怕空空如也),赤足站在地板上。一天的折騰讓她看起來有些疲憊,眼神卻更加深邃難測。
她忽然抬手,用手指抹了一下唇上的口紅,看著指尖那抹鮮紅,眼神復雜。
“凡人的煙火……”她輕聲自語,語氣里聽不出是鄙夷,還是別的什么,“……倒也……喧囂。”
她抬眼看向我,目光銳利如常,仿佛一天的鬧劇從未發生。
“明日,朕的講座,不得有誤。”
說完,她轉身走進臥室,關上了門。
我癱坐在沙發上,看著滿地狼藉的購物袋,聞著空氣中殘留的飯菜香和化妝品味道,恍如隔世。
這一天,驚險、荒誕、疲憊,卻又……奇異地將那個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的恐怖存在,拉近了一絲絲。讓我看到,在那層堅不可摧的冰殼之下,或許也存在著一絲對陌生溫暖的、極其微弱的不知所措。
但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假象。講座、尋寶、地宮、詛咒……真正的風暴,才剛剛開始。
而我的心,在極致的恐懼和這荒誕的溫馨交織中,沉淪得愈發無可救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