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歸,江以歸。」
師姐從前在刀宗與江洲月交好,怕他一個人帶著剛出生的孩子不方便,特地前來替他照顧了半旬,臨走前嘆了口氣,神色懇切勸道:「等你身子好了,不如帶以歸回舟山一趟。這些年你一人在外,又沒個書信寄回來,大家都很掛念你。」
「……好,多謝師姐。」
江洲月到底還是沒能回去。
江以歸突然開始反復發燒,喂進去的藥全數吐了出來,江洲月請來的大夫具都束手無策,最后還是一位途徑長安的游醫看出了病癥。江洲月懷她時得知凌雪死訊悲慟萬分,導致孩子一生下來就氣血不足,還得了個心悸的病癥。
這位游醫也沒有根治之法,開了藥方不過用來降低病癥發作的頻率。饒是如此,其中幾味藥材極為難尋,江洲月在江湖也認識不少朋友,托人四處打聽得知城西黑市拍賣可得,卻是棵棵價值連城。
江洲月又拿起了他的刀。
他年少時心中自有道義,出刀只殺奸佞鼠輩,絕不錯殺,更不濫殺。可如今江以歸的性命都系在他身上,兩三歲的孩子,輕飄飄的似乎根本在世間留不下痕跡,又重如泰山,壓得他持刀的手微微發顫。
他給江以歸起了個小名,叫蓁蓁。希望她活成一棵樹,頑強而又堅定地生長,生機盎然、枝繁葉茂。不要像另一個父親那樣,一生都是無根浮萍,連最后葬身何地都無從知曉。
青冥曾經想把自己的腰牌給他。他從江洲月那收了一枚耳墜,嚷嚷著這是定情信物自個兒也得回禮,可惜摸遍了全身也沒有拿得出手的東西。青冥一著急,直接將腰上的木牌扯了下來襄進江洲月手心。
上面刻了他的名字。江洲月拿著把玩一番,問他這是什么。
凌雪嘿嘿笑了兩聲。「腰牌,我們閣里辨認身份用的。」
「你們不是有暗號嗎?」
青冥撓了撓頭。「不是那個辨認……是入殮的時候,要是人回不去太白山了,至少腰牌能回去。」
江洲月哦了一聲,又把腰牌還給了他。
「那我不要。」
「為什么!」青冥急地提高了聲音,然后又有點委屈,如果他是一只豹子,現在腦袋上的兩只耳朵都該垂了下來。
「這個一般不能給出去的!但我只有……我只有這個了。」
「正是因為這樣。」刀宗嘆了口氣。「你之前還說要和師兄師姐們在一塊,現在把這個給我,是想當孤魂野鬼嗎?」
「……其實也無所謂。」二人從不避諱談及生死之事,凌雪甚至還和他開起了玩笑。「我殺了那么多人,就算不當孤魂野鬼,死后也是要下無間地獄的。」
……
江洲月數不清刀下有多少枉死的冤魂,只要賞金豐厚便會出手,只是那一張張驚懼的臉每到深夜就反復出現在他的夢境里。他坐在岸邊,溪水沒過指尖和流淌的月光一起洗去殘留血跡,刀身如雪,映出一張疲憊又蒼白的臉。
他忽然在想:
現在我們是一樣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