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那些“雜書”,也許她一輩子真的就只能框在世家貴女的模子里,舉動有例,聽順夫家,閑時做些刺繡針線罷了。
聞言,杭老太太眼眶微shi,有些哽咽道:“如今看來,倒不如不教你識字的好……宓兒,你太有主見了?!?/p>
這世道對女子而言尤為艱難,糊里糊涂過一輩子尚不覺如何,一旦清醒明白過來,想要逃出去,多半會落得個凄涼下場。
老天掌控男人的命運,而男人慣愛掌控女人的命運。女人的頭上懸著一柄柄利劍,強迫她們不得不屈膝、不得不低頭,唯有跪在地上伏在原處,才能保得一世安穩。
“您太高看我了。相夫教子,安于內院,從嫁給六郎的那一刻起,我的命運就注定了?!焙煎递p撫自己隆起的小腹,微微一笑,“咱們兩家素來親近,及笄前我見他最多,旁的公子又不及他出眾,故而我只能選擇他。”
她沒有出過杭州城,也沒有見過除世家子弟以外的男人,師伯彥便是她眼中的最好。定親時,一切根本無關情愛,只是青梅竹馬、門當戶對罷了。如今二人情篤,他待她極好,靠的其實是婚后三年的相處與磨合。
當然,嫁人就是一場賭局。身邊還有許多閨友同她走了一樣的路子,如今夫妻間卻只剩“相看兩生厭”了。
“這輩子我沒能逃出去,但我希望,我的女兒不要重蹈覆轍?!?/p>
不論旁人如何說,她總覺得這一胎必定是女兒,故而杭宓早早就為未出世的孩子取下了名字。
師杭,小字筠筠。
杭宓言辭間顧盼神飛,滿懷期許道:“杭者,舟也;筠者,竹之美質也?!?/p>
她的父親是徽州名士,一身墨香,敢于以天下事為己任,清傲卻也寬仁;她的母親是杭州貴女,飽讀詩書,從不曾因女子之身自棄,倔強卻也柔韌。相信她會有玲瓏心、松竹意,堅而自渡,一言一行都似徽杭的如畫山水般令人見之忘俗。
后來,杭宓懷胎十月,一朝生產,果真得了個如珠似玉的女孩兒。
夫婦二人只顧得上歡喜,唯獨雙方親長略覺不滿。
待到師杭四歲時,杭宓決心請夫子為她開蒙。既然女子不能入學堂,她便要替女兒請一位當世大儒來授課。師伯彥自以為可以勝任此職,然而杭宓卻否決道:“你是她父親,她待你不會十分敬畏,學業也不會十分用心。尋常教她作畫對弈尚可,習字讀書還是要另請一位高明的先生來。”
于是,師伯彥思來想去,最后將主意打到了自己的同門師兄頭上。
“他現下正隱居于徽州石門,一心講學著書,不理世事,應當會收些弟子?!睅煵畯┆q疑道,“只是不曉得他肯不肯收女弟子。”
聞言,杭宓當機立斷道:“拜師求學講究緣分,不如咱們先帶阿筠前去一見?他若應下自然好,若不愿也不必強求?!?/p>
論才學,世上能與楓林先生相較者寥寥無幾。每年入山拜謁他的學子數不勝數,可真正能拜入門下受教的,十余年來也不過幾人。夫婦二人原先都沒抱太多期望,從杭州遠赴徽州,只言拜訪老友罷了。沒想到朱升一見師杭,跟快至極,竟主動提出為她開蒙。
“這丫頭伶俐,縱為女子又何妨?”朱升一手捋著長須,一手摸了摸小姑娘的頭,笑瞇瞇道,“老夫盡力將她教好,也算是功德一件?!?/p>
“允升兄善觀面,不知可否為小女一觀?”師伯彥坦言道,“阿筠的確早慧。我已教她識了些字,詩經楚辭,她只誦過便不忘,我像她這般大時也遠不及她?!?/p>
朱升聽了朗聲大笑,毫不意外道:“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伯彥,這些年來你在官場上轟轟烈烈,所做實事卻有限。汝生恐怕只限于此了,但你的女兒將會替你達成夙愿?!?/p>
師伯彥似懂非懂,欲言又止。他的夙愿系于天下蒼生,這四個字太重,世間千千萬萬束頂戴冠的男子都無能為力,阿筠